第6章
再次睁开眼,因为抗不住,可能下一秒会猝死在冬天的苏格兰里。视线模糊一阵,他揉揉眼睛,对面饭店出来两位一中一英的男士,其中英国男士点烟时问另一位要不要来一根,比划两下,那位笑拒,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红希尔顿,抽一根叼嘴里,头戴针织帽,穿得很厚,又高又壮的样子抽起烟来攻击性十足,气质非凡。阮亭饶有兴趣地多看了会。
过半晌,英国男士紧一紧风衣往另一头走了。那位抽希尔顿抽得很慢,大概能抽半小时不动,好像完全不怕冷的样子。这期间阮亭都快要冻僵了,但他忘了这些外在因素。那人吸几口烟就迎面走过来,其实离得不远,那人抽烟时不看任何人,只是静静地观察地上的雪,或者仅仅在发呆,并未注意到他。
待烟味渐浓了,阮亭对着前方吹了声口哨,不大不小,非常准确地捕捉到正迈步的李尧。
李尧叼着烟侧头看过来。他又吹了声口哨,接了两句话:“嘿帅哥!”对方的烟气从鼻腔里冒出来,他继续喊:“rry,应该说美女?”
此刻如若从李尧的角度看,阮亭倒像个地痞流氓或者是流浪汉,瘫在木椅上穿得像个蠢货。被叫美女也不是多稀奇的事,倒是不穿女装时没人敢这样叫他。李尧就歪歪脑袋,盯阮亭看,等到烟快抽完了挪步逼近,对准对方仰起的脸喷了口烟,阮亭猛然咳起嗽,低头时看见李尧将烟换成另一只手夹着,抬头间隙那人就直起身低头看他,说:“巧啊。”
他眯眼笑一笑,伸手递过去手中的一张传单,那人接过,大致扫一眼,忽然将其揉成一团对准远处的垃圾桶扔了进去,百分百命中。阮亭愣愣,又抽一张出来。未想李尧掸掸烟灰,有一些落在了传单上,说没兴趣。折身要走了。阮亭登时站起身,从口袋里掏烟掏半天,一盒也没掏出来,只掏出一块打火机。李尧偏头看他,他将打火机叼嘴上,右手攥着传单,左手还在掏裤兜,皱起鼻子表情看上去很奇怪,又有些气鼓鼓。
李尧这时莞尔,从他嘴里将打火机夺过去,又很自然地掏出盒红希尔顿,在他面前晃一晃,说:“抽这个吗?”
即便红希尔顿的味道冲鼻,阮亭也回答说喜欢抽。
阮亭不喜欢骗子,很小的时候在校外买一块钱的棒棒糖,多花了五角,回家被爸爸打了两巴掌。
他时常被骗,因为长相看起来太好骗,这样解释似乎说得通。但好几次都像小孩一样不长记性。
那人用夺过他的那块打火机点上烟,往前走,呼出的烟气也往后跑,像针织帽上烧起来了冒着烟。抽烟时左手一下一下开关火机,噼啪噼啪,阮亭盯着对方手指动作,换来的那支红希尔顿已经被他咬扁了。手指也随那人动作开始在腿边敲打,揉皱了身穿的牛仔裤。
“不发了?”那人似乎累了,靠在离原先地点稍远的巷子口,墙上是一排艺术画。然后指指他棉袄外套口袋里的厚厚一卷传单。
阮亭摇头,说歇会,抽烟。晃两下正冒烟丝的希尔顿。那人抽烟时习惯性滚动喉结,讲话时嘴角旁露出浅浅的酒窝,问他话:“发到什么时候?”
“发完就结束了。”他拍口袋。
对方就侧头望远处店铺的落地窗,没回话,发了会呆。待阮亭抽到最后一口烟,他问他叫什么是名字。
“阮亭。”
“像女孩的名字。”
阮亭盯他的侧脸酒窝回不过神,愣会儿才恍然他在讲名字,原先好像脱口而出,此刻便移开视线揉揉发角,小声说:“是凉亭的亭。”
那人把头侧回来,对他笑笑,大约是回答“知道了”。他就马上接着问其名字。对方刚好抽完烟,掸完最后的烟灰侧身将烟头对准身后的墙壁写了两个字,一笔一划写了五秒:李尧。
“你跟我爸一个姓。”阮亭不自觉照着读两遍。
李尧浅笑:“姓李的全中国大约有9500万人,很正常。”好像查过资料似的,却一点也不夸张,又像在讲他这句不应该说。期间李尧团起脚旁的雪擦拭墙上的字,过会儿就被擦完了,将烟蒂扔进随处可见的垃圾桶,回身时路过阮亭身旁,用脚尖踢踢他的后脚跟,阮亭惊醒,发现自己盯对方很久,见那人现在正歪头看他。他慌忙说:“我跟我妈妈姓,她说姓阮的人少,走丢了比较好认领。”就一股脑说了好多。过后想想,对方压根没觉得随谁姓有多好奇。
只是他说出来了,一发不可收拾。李尧对于他讲的“好认领”感到好笑,笑了一分钟,靠在墙上弓着背,宽肩上掉了几片从房檐上落下的雪。
阮亭等他笑累了,自己也开始笑,就好像传播信号、击鼓花似地跟着笑了两分钟。
直到寒冷的苏格兰独有的冬风把他吹得哆嗦,他搓搓手,又搓搓脸,鼻头被揉了红,按压嘴角放松神经,抬眼间李尧低头在看手机了,手指动了两下回消息。他眨眨眼,问:“你做什么工作啊?”
李尧还是看着手机屏幕,回他:“玩。”
“玩?”
“嗯,就是玩。”李尧抬头,把视线落在他眼睛里,补充道,“随便玩。”
阮亭讲不出话来了,因为他想不到“玩”是种什么职业,是自由身,随便玩?恍惚间,李尧把手机装好走过来,稍稍离他有些距离,但上身前倾,说话声音又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