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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荀蜚看着他,没接话。

少年眼眸黑沉沉的,宛若无边深夜,斜照的残阳似都无法映入其中。

眼神也很沉,甚而是平静的,缄默的。

毫无情绪。

亦毫无温度。

荀少爷被看得头皮发麻。

但还是讪笑着继续说:“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家里最近不太平,娘也是怕你出事,才让你不要到处乱走。趁娘还没发现,哥你快回去吧,不然娘又该骂人了。”

荀蜚还是没接话。

只看了眼玉晚,转身走了。

荀少爷这才后知后觉他哥好像认识玉晚。

不然就凭他哥那说好听点是高冷,说难听是冷血的性子,别说能出手帮忙,哪怕有小娘子在他哥面前脱得精光,他哥也根本看都不看一眼。

等荀蜚走远,荀少爷脸色蓦地一变,冲荀蜚背影呸地吐了口唾沫。

“什么玩意儿。”

要不是有美人在,他扯个鬼的脸皮子跟这坏种装兄友弟恭,他早将这坏种揍得鬼都不认识!

呸完了,荀少爷重新挂上笑容,笑嘻嘻地回去找玉晚。

但经过荀蜚那阵耽搁,这次荀少爷没能再抢玉晚的扇子,因为寂归和无沉查完偏房出来了。

甫一出来,正好撞见玉晚连连避让好几步,离荀少爷不能更远。

这一看就知肯定发生了什么,荀夫人立刻拧着荀少爷耳朵让他给居士赔礼道歉,无沉则走近玉晚,低声问:“他欺负你了?”

“没有,”玉晚摇头,“荀蜚来了。”

也就是说,还没来得及欺负。

无沉默了下,道:“我下次会注意。”

玉晚问:“注意什么?”

无沉却摇摇头,没再说了。

——注意即便他不在她身边,也要将她保护好。

——免她受伤,免她无助,免她不开怀。

承担

玉晚看着无沉。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大概能猜得出来,肯定又是跟担忧她,却又不想让她知道有关。

真是可爱死了。

她一高兴,就忽略了他没传音,他是切切实实和她说话的,一时便也忘了她的扇子,往无沉身边近了近,附耳小声说:“没事的,像他这种人我以前见得多了,不理会就是了。”

又道:“要动起真格来,还不知道谁能落得好呢。”

无沉看她这根本是司空见惯的神态,甚至说到最后时,眼里还有小小的得意之色,便知她没将荀少爷放在眼里。

她早就习惯了。

无沉想起以前听过的一些传闻。

说是玉晚生就一副和玉骨完全相反的艳骨,这已然很不同寻常,毕竟玉族自上古传承至今的千万年里从未出现过类似的状况,故玉族内部便怀疑族长夫人与外人通奸,背叛族长,不得已,族长夫人以金针刺破玉晚手指,用玉晚与心头相连的指尖血来证实玉晚确为族长血脉,这事才算了结。

便因此事,玉晚不受族长夫人喜爱,后者直接将她丢给别的族人抚养,眼不见为净。族长夫人已然摆明不待见玉晚,再加上男孩子们容易被艳骨的特质吸引,偏好和玉晚玩,导致她亲姐姐也反感她,带头孤立她,她在玉族几乎举步维艰。

但越是艰难,越是要从淤泥里开出花来。

她修玉族灵诀,这灵诀只认玉骨,难以与艳骨融合,可她反倒比她姐姐、比所有同龄人进境都要快;她持戒律、点守宫,任是对她再有成见,也不得不承认,她是玉族此代子弟里最有出息的,她继任少族长简直是板上钉钉。

这么看来,玉晚处境似乎开始一点点地好转。

然而一切结束在她及笄那年。

起因源自由上界某位仙家整理出来的三界美人榜、天骄榜以及名士榜。

这三榜里,最受关注的天骄榜有骨龄三十岁以下的限制,因此修士们并不像凡人那样重视十五及笄二十及冠,但恪守成规的玉族重视,只是玉晚在族里身份尴尬,族长夫人不开口,没谁敢为她庆祝,所以三榜一同更新那天,玉晚名字直接登上其中的美人和天骄,中州以外的四天方知玉族竟出了这么位玉女。

这一下使得玉晚声名鹊起,无数人在玉族族地外徘徊,只为见玉晚一面;更有天骄亲自登门拜访,声称想与玉晚结契。

在这之后又发生了什么,让玉晚名声骤然一落千丈,具体细节无沉不得而知,但他听过因玉晚而起的一句话。

“玉族艳骨,艳极则媚,媚极则妖。”

此后,诸如九方氏的少主、楚家的公子等天骄皆异口同声地称玉晚为妖女,导致玉晚在玉族、在中州,彻底寸步难行,她便干脆封艳骨、出中州,真的当起了妖女。

可……

何为妖女?

无沉想,他入世三年,走过西天许多地方,也到过昆仑,到过北域,更到过佛魔谷,他见过最圣洁的天人,也见过最邪魅的精怪,连热衷取人元阳的合欢宗女修都不见得能被称妖女,为何偏偏是玉晚成了公认的妖女?

只因她天生艳骨,天骄们在她面前往往难以自持,便借口妖女来掩盖自己不足为外人道的欲念?

但这与玉晚有何干系。

究其根本,问题难道不是出在天骄自己身上?

是他们自己定力不够,贪恋女色,不肯正视内心便罢,反还将一切都推给玉晚,仿佛这样就能继续维持他们对外的完美形象。

无沉看着他身边的少女。

本该前途无量,光明磊落,却被害得声誉有损,流离在外,如今更是险些被欺负,还要一脸习以为常地跟他说没事。

这样的玉晚,真的是妖女吗?

无沉道:“还是要小心些为上。”

玉晚说:“我知道。”

这不是因为有你在吗。她想。

但想归想,玉晚没把这话说出来。

她捏着手里圆溜溜的扇柄,捏着捏着想转圈,却被扇面碰到脸,这才惊觉她居然忘记用灵符了。

她悄悄看向寂归,见师父似乎并未注意到她和无沉,她将扇子朝脸贴了贴,同无沉传音道:“刚才你没传音。”

无沉顿了下。

然后回道:“无妨。”

玉晚道:“万一被师父发现什么端倪可怎么办?”

无沉:“此事为我之过,我自一力承担。”

玉晚扑哧笑了。

她将扇子贴得更近,近乎嗫嚅地轻声说:“谁要你承担呀。”

真要承担,也该是两个人一起。

他们两个在这边说悄悄话,那边荀夫人将荀少爷耳朵都拧白了,转得跟麻花似的,就这后者还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嚷嚷着赔什么礼道什么歉,他连人扇子都没扯下来,脸没看到手也没摸到,有什么好道歉的。

荀夫人闻言,面容一下青了。

瞎说什么看脸摸手!

这可还在当着人师父的面!

荀夫人几乎不敢看寂归,只暗暗加重了拧转的力道,大有要将这只不长记性的耳朵给拧下来的趋势。

这回荀少爷感到疼了。

他在荀夫人跟前也算是个人精,一看他娘这回铁了心半点面子都不给他留,就知道他不道歉的话这事肯定没完,便忙哎哟哎哟地叫着疼,嘴里喊着错了错了知道错了,他这就道歉。

知子莫若母,荀夫人如何不清楚他心里那点小九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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