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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很值得琢磨了,原本争先恐后准备入大内表忠心的人全部刹住赴中脚步,变得谨慎且小心。
正所谓人多力量大,两个时辰不到,汴都乌沙们就晏作宾父子之事猜测出成百个版本,而越是离谱阴暗的版本越是被人相信,可见人心究竟如何。
当日下午,晏作宾急得四处求助未果,至向晚实在走投无路,求来赴庸芦国大周使团临时下榻的官驿,想见赵长源,被官驿小吏告知,今日申时半左右,使团原地解散,使团臣公们早已各自回家去也。
晏作宾马不停蹄再找来赵长源家。
“不想见那老狐狸,”赵长源泡在浴桶里,脸颊被水热气熏蒸得泛红,眼下两团青黑色,“你也别再过去前厅。”
“能如此晾着?他终究是鸾台侍中,此番他定是为他儿子之事来,你若不见,小心他记你仇嗷,”吴子裳站在紧闭的盥室门口,隔着屋里蒸腾水雾与折迭屏风,并看不见屏风后的赵长源。
“记仇便记去,随便他,你不记我仇就好哩。”赵长源把热巾布拧干搭额头上,顺带捂住酸涩的双眼,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熨帖感从心底深处悄然升起。
128、
皇帝柴贞在位三十年,早已被朝中大臣摸透脾气和性格。
大臣在私下讨论时放出言论:“人在天灾面前无能为力很正常,饿死几个百姓也正常,公家最多在大殿上发发脾气骂骂人,大家遇见风口浪尖时稍微收敛收敛,待风头过去,大伙儿该干嘛干嘛便是。”
柴周国七月下旬与八月上旬多发雨水,尤其东边万州地势低,潞府那边容易发生内涝,以往三十年里朝廷每年为抗洪抢险付出巨额。
每回遇见没钱没粮时,解决办法尽是如大臣们这般说“没办法”,灾情最后无非饿死几个人,随后不了了之,反正国库空虚,谁也拿不出钱,谁也不肯把自己口袋里的钱掏给国家和百姓。
在那些牧民者认知里,百姓如野草,春风吹又生,无论外部环境条件如何好坏,那些平头民都能想方设法创造条件生存下去,死不绝。
朝臣们对皇帝耍二皮脸的状态持续时间比往年稍微长些,直到冬十月初,定罪中台左右二仆射的圣旨以及赵长源擢拔右仆射的公文一前一后从三台颁布,整个汴都的官宦者傻了眼。
有些人三十岁才中举,赵长源不到三十拜相职,从二品。
正史成章,野史成谜。
大望历时关乎前朝之述悉皆备矣,《周史》帝王本纪里未曾详述仁宗三十年仆射更替具体因由,隻以句“罪罢玉许,功擢长源”的平铺直述一笔带过;玉朝鼎和许敬尧的世家及列传中此事是他们人生的最终结束,寻找不到任何参考价值;
熙宁历罢,及至大望历结束,转干亨历平渡至象舞朝,相关人物记录终于得以完整,世人发现赵长源所在世家记录中亦拚凑不出当年事件一个具体的完整面貌。
象舞历某年某月某日,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傍晚,此事真相随着最后一位当事人渺冥化鹤而终于永远埋在了星河浩瀚的历史长河中,后世人永不得知。
《仁宗本纪》《赵侯世家》及《赵睦列传》中倒是无比清晰记录下另一件事:赵长源执政上台是以反贪腐肃朝纲而兴。
前任中台右仆射许敬尧因贪腐而极刑,前任中台左仆射玉朝鼎因通庸芦罪极刑,二门家产抄没,充归国库,其下牵扯甚众,然则无一漏网,历经年余查办至三十一年冬涉事者尽归案,一时官员无不洁己爱民。
此事按住不表,且还说回当下。
三十年去,三十一年来,赵长源带人在中枢大兴反贪腐时,三十一年除至夜,西边祁东发生件事,领妻儿回汴都家里过年的谢斛得知消息后匆忙回祁东。
又十几日,玉朝鼎贪腐案牵扯出翟王触犯律法,下了翟王入天牢,朝野震动。
同时西边噩耗传入汴都,是祁东军驻望春大柳营营长谢岍谢重佛不幸坠崖,祁东组织搜救后,大帅谢斛递来军报入大内,确定谢岍属公务途中不幸身亡。
西台相谢昶白发人送黑发人,告病不朝,西台事宜尽由二侍中暂代处理,恰巧中台相赵新焕也是旧疾复发不得不告病,三台相一下两位不在。
翟王下狱之事被谢岍身故之事一搅和,几乎没能掀起什么浪花来,有大臣试图为翟王喊冤,结果被皇帝更快一步抢去“占领热点”的机会,皇帝要追封谢重佛,非那种什么诰命夫人或者什么国夫人、郡主县主之类名爵,而是正儿八经封侯拜爵的追封。
百官炸了锅。
谢岍亡,皇帝柴贞大恸,欲追封,为群臣反对,帝连六日难以进食安眠,数传大医官霍如晦等人急入内问脉用药,情况不好。
请立东宫的奏本如雪花多,有趁机想突出翟王之重要而把人从天牢里捞出来的,有望风而动推举曲王的,奏本大部分已为三台按下,及落至皇帝病榻前仍旧摞起几大摞。
赵长源进宫给皇帝汇报贪腐大案查办进程,遇见策华公主大驾也在,小丫头不言不语坐在旁边替父拆看请立东宫奏本,脸色微沉,是为老父亲委屈。
自入三台忙起政务,赵长源不再似此前般按时来宫里给小阿聘上课,每轮到文课时,要么让林祝禺帮忙带带,要么赵长源直接把阿聘领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