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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李浟出口果然换成周话,流利如斯,松绑后他改趴为坐,坐在地上仰头恶狠盯赵睦:“男子汉大丈夫隻跪天地亲君师,欲使我跪小女子,妄想!嗬,一个女子算什么,她给我端夜壶都不配!”
他站不起来,似被贺庆颉打断条腿,只能仰着头恶狠狠瞪赵睦。
乍闻此言,怒发衝冠尚未散的贺庆颉抬脚就要再踹,被赵睦伸手拦下。
赵睦拿走贺庆颉手中匕首,蹲下来同时挥将之用力钉在李浟两腿前的地上,勾嘴笑时不知怎么就笑出几分狠戾阴鸷来:“二选一,要么以你荤平礼磕头道歉,要么我在这里亲自动手宫了你,”
说完又补充:“你不知道我是谁吧。”
李浟不屑讥笑,嘴里牙缝里都是血,让他看起来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恶鬼,嗓子里咯咯吱吱:“怎会不知?鼎鼎大名赵大公子,久仰,白日猎场上李某还让给大公子一隻麂呢,那玩意可不好逮。”
麂子胆小而灵敏,十分不好逮,而事实却是猎场里赵睦及时收弓把射伤的麂子让给了李浟,此刻黑白被颠倒,赵睦也懒得搭理这种口舌争。
旁边贺庆颉一颗腔子简直要被气炸,这个李浟究竟靠了谁给底气?竟然能嚣张跋扈到如此地步!!!
又一想到赵睦肯定会拦着自己不让揍这棒子瘪三,贺庆颉气得两手抓头,在原地用力转了两个圈,呼呼喘着带怒火的粗气。
赵睦跟着李浟无声笑,食指接中指作为发力点用力一弹,食指骨节“当”地敲了下匕首刀身,指骨节撞击金属发出一声森响,她凑近李浟耳边笑语道:“秋过则冬,皇淞甸的寒冬可比你们荤平更难捱。”
“你!!!”本好整以暇的李浟遽然大怒,伸手来抓赵睦衣领,被赵睦闪身躲过。
李浟恶狠狠瞪赵睦,浑身发起抖来,像筛糠。
对,他的生身母亲被他藏在大周皇淞甸,父亲要杀他母亲,因为母亲的身份阻碍了父亲当年与现任荤平国王争夺王位。
李浟一直以为母亲死在了那场大火中,孰料舅舅已豁出性命把母亲送出荤平,舅舅也是直到被害死前才告诉他,他的母亲被好生藏在大周一个叫皇淞甸的地方。
后父亲争夺王位失败。新登基的三叔父未对父亲下死手,可李浟舅舅却死在他父亲的疯狂报復中。
李浟父亲更是视嫡子李浟为眼中钉肉中刺,李浟只能背井离乡来大周游荡,母亲是他唯一的亲人了,唯一的亲人……
贺佳音从始至终背对这一切,她不知赵睦和轻薄她的人说了什么,也不知身后发生何事,她非常难过,又不敢让自己哭得太厉害,她身体不好,哭狠恐昏厥,到时定然引起更大动静,这非她所愿。
她让丫鬟悄悄找赵睦来,也是赌赵睦能处理好这件事,并且不让它走漏出去隻言片语。
在李浟忽然爆发出一声近乎被逼到绝境的“你!”后,又过片刻,贺佳音听见身后响起字正腔圆的道歉:“对不起,贺娘子,请原谅在下醉酒鲁莽,还望姑娘宽宏大量,宽宥则个。”
李浟道歉了。
这一刻的感觉是如何呢?
贺佳音形容不上来,她错愕地转过身,隔幽幽夜色看向步远处跪伏在地上的男子,对,就是此人,粗鲁无礼衝过来拉她手,若非庆九就在附近,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更过分的事。
贺佳音不说话,两手握拳放在腿上,浑身止不住地轻轻颤抖,连牙关亦然。她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久久无法回神,她被外男拉了手,她竟然得到了道歉。
一遍道歉罢,未得回应,李浟额头磕在地上不敢起。贺庆颉更加惊诧地看着眼前一幕,看着他的姐姐脸上露出那种从未有过的不可置信神情,并且还求助般望向赵睦。
说实话么?在这样严肃的场合下贺庆颉心里其实有些不是滋味,他知道自己不该此刻想些无关紧要事,可他看见姐姐看赵睦的眼神后心里就是很不爽。
贺小公子看看姐姐又看看赵睦,舍不得说姐姐重话,又不敢当着姐姐面找赵睦茬,满腔怒火转到李浟身,一脚踹过去把李浟人整个掀翻:“发什么呆,我姐没听见,再道一遍歉!”
这一脚用了七八分力,李浟被踹得侧身跌倒后久久未能起身,他身后不远处那些荤平两班公子更是震惊之余被吓得噤若寒蝉。
“我干”被压到伤腿的李浟疼得冷汗唰然而下,一句脏话飙到嘴边又被硬生生止住话头。
赵睦既然能说出皇淞甸,无论此刻提出怎样条件他都只能被迫接受。
李浟忍着伤痛重新跪好,他用最最恶毒的目光剜眼赵睦,大力咽下口中腥咸,跪伏下去将道歉的话重新说来一遍。
赵睦这才转头去看贺佳音,带着反问神色。
贺佳音回过神来,始终觉得像是在做梦,片刻,她衝匍匐在她面前求饶的男子点头,表示原谅。
她从未被男子道过歉,不知道原谅可以不轻而易举。
李浟趁着醉酒拉她的手,弟弟把李浟痛打一顿,赵延逼李浟下跪道歉,这是贺佳音如何都没有想到的,事发到方才她想的都是如何瞒住父母,或者如何在父母面前求得原谅,她不想被砍去隻手,不想。
可是,欺负她的人给她下跪道歉了哎,李浟道歉了。
长这样大以来,十四年人生里贺佳音从未听说过被欺负的女子能得到道歉,从来没有,往小了说,日常里弟弟和她打闹也好发生矛盾也罢,即便是弟弟庆九有错在先,弟弟也从未向她道过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