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长沟流月去无声
醉狠了,尽说些胡话,属下这就处置了。”
“不明不白的,你要如何处置?”孟开平听罢,侧首看向他,面色如常吩咐道:“听着跟窦娥喊冤似的,把那犯事的嘴松了,我要听听他说些什么,免得屈了他。”
孙茂先无奈,只得让人扯去那破布。朱老叁嘴巴得了空隙,甩头便狠狠呸了一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继续骂道:“姓孟的,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齐元兴的走狗,少在这里假惺惺了!”
孙茂先没想到这小子胆大包天,逮谁都敢骂,正欲再唤人堵嘴,却见孟开平摆了摆手。
“你天煞孤星,克父克母……一家子死光了,哪里知道我们的苦?”
朱老叁果真醉得不轻,摇摇晃晃口不择言道:“朱元兴仗着什么?不就是靠着老丈人发的家!吃软饭的玩意儿……我呸!”
他一时大笑一时大哭,形容癫狂道:“募兵时候说得好听,什么共谋大事、共享富贵,可老子妻儿都死了啊,要他娘的富贵有屁用!”
“天天打仗,打不完的仗……除了杀人就是杀人,我日你大爷的,老子不干了!放老子回家!”
朱老叁越说越激动,直把脑袋往木头上撞,一片血肉模糊。孟开平也大概听懂了,他默了片刻,开口问道:“你是听人怂恿才犯了事,还是自己要跑?”
“无需怂恿!”朱老叁当即高声回道:“谁不想老家的爹娘妻儿?兄弟们敢怒不敢言罢了!”
听了这话,孙茂先连忙向孟开平澄清道:“没有,没有的事!此处只他一个故意闹事,另外两个都是被他怂恿的,谁叫他上月刚死了老婆孩子……”
孟开平觑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孙统领,你这火器营叁天两头出岔子,究竟是旁人之过,还是你这个长官之过?”
孙茂先立刻跪地,冷汗涔涔而下:“总管恕罪!许是、许是属下近日待下宽纵了些……”
“好一个‘待下宽纵’。”孟开平一声冷笑道:“乱从内起,动摇军心,长此以往我看今后仗也不必打了,都回家抱孩子去罢!一群废物!”
旋即,他转向王遇成,同样斥道:“下回再有这等事,解决不掉也不必来问我,只派人提着你的头来就是。平章大人面前,我丢不起这个脸。”
二将受骂皆不敢反驳,心中明白,一会儿便该自去领罚了。
临走前,孟开平最后望了眼笼中叁人,转身问道:“另外两个如何了?”
“被制住前受了些伤,还活着呢。”孙茂先从地上爬了起来,颇有些狗腿道:“敢问总管,您打算如何处置?这叁个汉子都是军中老手了,平日无甚过错,不如网开一面、从轻处罚?”
欲扬先抑,责骂完再施恩,套路罢了。他自以为摸透了这位年轻总管的心思,哪知孟开平摇摇头,只轻声说了两字。
“杀了。”
闻言,孙茂先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道:“都、都杀了?”
孟开平懒得理他,转而吩咐王遇成道:“将此叁人枭令示众,有他们作例,看军中谁还敢生出异心。”
面前立着的弱冠少年神情自若,言语之间却重若千钧、杀伐果断,简简单单一句话便轻易决定了叁个人的性命。
王遇成心中也是一惊,犹豫一番,涩然道:“火器营人手本就不多,朱老叁罪有应得,但另两人却算得上情有可原。他俩都是本地人氏,眼下咱们方才攻下太平,不知老母妻儿在家中可还安好,便想着去瞧一眼就回来……
“王都尉,你若认为罚得重了,不如你来替了他们?”
见王遇成悻悻低头,孟开平眸光锐利,不由分说道:“我晓得你们之间环环相扣,沾亲带故,然例不可破,此事不必再议。”
“明早操练,我要在营前看见叁具尸身。但凡少了一具,便由你替上去。”
处理完这头的事,孟开平带人巡了两圈营,结束时已接近夜半叁更。
主帐的宴席都散了,大营又重归肃穆。孟开平仰头,远远望见后山顶上悬着的月亮,没有回帐中休息,而是将身边的人尽数遣了,独自钻去了林中。
他刚踏进老地方,那颗老榕树上便骤然跃下一道黑影。
“我在这等你好一会儿了!”
齐闻道落在地上滚了半圈。站稳后,他扬手将一只酒囊丢给孟开平,旋即挠了挠脖子,埋怨道:“嘶,这里蚊子可真多,你怎么巡个营还磨磨唧唧的,小爷我都快被蚊子吸光了。”
孟开平闻言叹了口气,接过酒囊,靠着树干一屁股坐了下来。
“你以为巡营轻松?真轻松哪能轮得到我。”他仰头喝了口烈酒。
齐闻道也挨着他坐了下来,从怀中掏出个纸包打开,里面竟是片好的牛肉。
“你瞧,又妄自菲薄了不是?”
齐闻道吃了口肉,颇为惬意道:“义父信任你,连你手底下带来的那万把人也没给分开。往后总能熬出头的,想那么多干嘛,今朝有酒今朝醉!”
然而,孟开平却苦笑道:“我并不想挟恩图报,这个位子,简直将我架在火上烤。”
齐闻道也饮了口酒,喉间火辣。他顿了顿,无奈道:“孟开平,我真搞不懂你。要说你为人和气,这军中没几个不怕你的,他们都说你小小年纪心狠手辣,治军未免太严苛了些;可要说你戾气重,你又处处不敢吭声。”
他皱眉瞧着孟开平,颇不甘心道:“方才在宴上,你何必拦我?那黄珏句句对准你,明里暗里不服你采石矶立功,我帮你出头你还不乐意啊。”
“你那也叫帮我出气?”孟开平忍笑道:“我若不拦你,那宴都要被你搅黄了,大家面上都不好看。再者,有赵将军在场,你争不过他。”
“嘿。”齐闻道挑眉道:“你也看不上我是罢?”
“那赵至春从前不过是和州打家劫舍的匪寇,投奔来不到半年,算什么英雄好汉!”
齐闻道满脸不屑,继续道:“黄珏骂我是个石头缝里蹦出的叫花子,对,没骂错,当年若不是义父在庙门口施舍一张肉饼给我,我早饿死了。可他又有什么可得意的?仗着他姐姐嫁了个好夫婿?”
“我听着此言颇酸,你到底是羡慕他还是瞧不起他?”孟开平借机调笑道:“无须艳羡,待你与沉家的亲事订下,往后也不算全无依靠了。”
“这门亲若非胡将军做媒,我才不答应。”齐闻道哼道:“他家姑娘才多大?又不是嫁不出去了,偏要让我一个没立过功的小子娶回家?我最讨厌这些儿女情长了,没意思。”
“你瞧着军中有几人没姻亲的?娶了她,才算于军中有了根基,平章也会更放心你。”
孟开平摇摇头,长叹道:“采石矶一役,我虽擒获敌军精锐,又以火攻取巧,可赵将军正面直冲敌阵、左右拼杀,同样功不可没。平章十分看重他,他的忠心和勇猛,会使他成为军中最利的一柄刀剑。”
齐闻道略一思索,转而道:“那黄珏要与你比试枪法,你可应下?”
“不应。”孟开平眯着眼,单手枕在脑后:“且让他去做什么‘太子太师’罢,我可乐得清闲。”
齐元兴如今终于得了个儿子,又是容夫人嫡出,待他日后成就大业,这位可不就是太子爷么?
既然黄珏要当太子爷的师傅,理应封他个太子太师当一当。
闻言,齐闻道捧腹大笑道:“你就胡扯罢!要封太子太师,也该先封给赵至春,这位可是师傅的师傅。”
这些话,齐闻道根本不当真,只当说笑。毕竟他才十四岁,前十年都过着沿街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