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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节

 

“创伤后遗症。以前参加战争的人,看了太多死人。昨天还跟自己一起聊天的战友,眨眼就被炸弹炸成碎片。自己也时时刻刻处在对死亡的恐惧中,难以安睡,有风吹草动就如惊弓之鸟……这样参加战争的人,即便和平后回到城市,仍会有睡不好觉,夜夜做噩梦,无法正常生活,甚至开始酗酒,精神崩溃……”

“可是我睡得着觉。”

“你不是战争后遗症,但也是一种创伤后遗症,只不过这个创伤是来自于童年的灾难。”家怡忽然想起【充气屋杀人案】中的凶嫌王伟亚。

其实王伟亚也是受害者,他失去了儿子,是位可怜的年轻父亲。

再回顾王伟亚的那些信息,他父亲对他的影响,引发的他坚持要好好照顾坤仔的执念,乃至疲惫到坐着都能睡着……

明明才十几岁,还是做孩子的年纪,却忽然要当父亲。承担那些艰难的责任,明明难以胜任,也咬牙挺住。

当自己竭尽全力去做的事失败,他那么努力摆脱父亲对自己的影响,想要成为跟父亲截然不同的人,最终的结果却比父亲更糟糕一万倍……

王伟亚也是ptsd的受害者,童年的创伤和失去儿子的痛苦,以及杂糅着各种负面情绪的可怕负疚感,摧毁了他的求生。

“大姐是说爸妈车祸吗?”家俊抿了抿唇,转头轻声问。

“嗯。”家怡点了点头。

“那大哥和你,还有二姐,也有ptsd吗?”家俊问。

“……”家怡看向前面扶着围栏说说笑笑的家栋哥和家如,又想到不知去了哪里的原本的易家怡……没有回答。

“流鼻血这件事诱发了你心里的不安,因为记忆中最幸福的时刻会被突然降临的灾难打断。你现在也很幸福,所以潜意识里大概一直在忧虑失去这一切,这种不安爆发起来,因此即便【流鼻血等症状是绝症】这件事在他人看来也许很好笑,但处在童年创伤中的你,无法战胜这念头,甚至觉得这样幸福的时刻被死亡打断,才与你记忆中发生的事重合……显得合理。”

快乐之后就要来大灾难了……有这样想法的家俊,内心其实是脆弱的。哪怕他平时看起来像个大人一样懂事,哪怕他很独立,从不叫哥哥姐姐担心。

家怡挪了挪,紧挨着家俊坐好,展开右臂,将弟弟卷进自己怀里。

“不会有灾难的,家俊,否极泰来,只要我们努力,生活会越来越好的。不要担心,我们都在。”她的声音很柔,却拥有最强烈的说服力。

家俊感到自己的心被安抚,头埋在大姐颈窝,忽然就有点想哭。

原来他闹的笑话并不可笑,大姐完完全全理解他遇到的所有困难,甚至在他不懂得这是怎么回事时,她已经帮他解答,安抚了还在萌芽期的创伤。

易家栋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家如肩上,转头看到家怡搂着家俊、低头为家俊擦眼泪。

月色很柔,他的表情也柔和起来。

夜风卷着赶在夏季之前来到香江的热浪,吹拂过他短发。

轻拢了下乱发,他目光又扫过弟弟妹妹的头发,心想:大家都该理发了,下次抽出空来呢,要一起去好好修剪一下……

……

一家四口回到家时,已经十一点半了,洗漱时家俊困得东倒西歪。

家如在卫生间门口排队,家俊洗好澡推门出来,憨憨地朝二姐笑笑。

家如抱着自己的睡衣,拉开浴室门,又忽然转头,小声问:

“哎,家俊。”

小少年转过头,用力地挑眉,却仍没能将困倦的双眼大睁开,只得半睁着眼睛迷迷瞪瞪地看二姐:

“?”

“那个……你是不是因为最爱二姐,所以才把钱都留给我啊?”家如笑嘻嘻地问,脸蛋红扑扑的。

“啊……因为二姐在家里最穷啊。”

“……”家如。

想要家暴了。

……

夜里,家如又悄悄爬出被窝,从自己的小盒子里掏出家俊留给她的钞票,一张张拉平整,随即偷偷塞进了家俊放在客厅的书包内兜。

b,是一整个团队!一层朦……

安眠一夜, 第二天清晨家俊又流鼻血了,但他没有再躲起来,而是仰着脸,像展示战利品般只给家人。

家栋自动认定他是在撒娇,于是拉着家俊帮他洗脸,按照医生的嘱咐为他止血。

家如立即递上一大杯温水,跑步归来的家怡则从冰箱里取出冰块,几颗交给家俊,另几颗归自己。

易家俊再也不是那个全世界最忧郁的少年了,在关爱中成长,他连叛逆期都不知道该叛逆什么。

生活又恢复如常,易家人回归到自己的位置。

但对于另一些人来说,生活却是再也回不到原位了。

出门路上,家怡透过车窗买了两份报纸,才发现铺天盖地都是【充气屋杀人案】凶嫌王伟亚的报道——

《伦理悲剧,亲父杀子》

《弑子人魔,独家专访》…

因为重案组的侦缉工作还在进行中,所以虽然有了凶嫌口供,仍并未提告律政司。

合规拘留的48小时已过,王伟亚暂被释放,不能离境,但可以回家可以见人了。

他没有回那个和阿玉及坤仔的家,而是回了出生和成长的屋邨。

在那个狭小脏乱,甚至有些酸臭难闻的昏暗空间?里,他没有拒绝闻风而来的记者的采访。

镜头拍下他麻木的样子,记者的录音笔记录下他毫无感情的叙述。

他的声音虽然颤抖,用词却极端而邪恶。

在他的描述里,他毫无人性地规划并实施了一场惨绝人寰的杀戮……

在这些新闻覆盖整座城市时,他为自己的死亡铺好了路。

只要开庭,任何一个陪审团成员都会倾向于给他最严厉的惩罚。

在这个还没有取消死刑的年份,他将如愿将生命停在19岁的初夏。

如果努力追赶,或许在奈何桥上,还能牵到坤仔的手。

早晨上班路上,九叔专门绕路穿过王伟亚和太太住的社区外。

在靠近王伟亚住处的楼下方,有几位老人坐在那里晒太阳。

九叔便将车停在巷子边,走过来蹲在一群老人中间?,跟着大家闲聊起来。

老警察自有一套打进市民内部的方法,九叔很快就跟这些街坊混熟了,从麻将到美食,从当今时政到蔬菜涨价…聊了好半晌,终于被九叔拉到最近这社区里的八卦,也是现在报纸头条的新闻。

表明了身份,九叔也透露了自己对这个案子的怀疑,称总觉得阿伟认罪有古怪之处,但自己又想不明白。

老人家们退出这个社会最有话语权的位置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退休不工作,又没有了对子女的支配权,渐渐成为失语社群。如今忽听警察对这案子充满困扰,又如此虚心求教,瞬间?来了表现一下自己的兴致,一改昨天的拘谨戒备,侃侃而谈:

“…阿伟那个人吗?他杀没杀坤仔我是不知道的啦,但他人很好的,一直很努力跟街坊相处,谁遇到什么困难如果找到他,他都不懂得拒绝的,有时候我也觉得这个孩子很可怜啦,就是想求别人一句‘你真好啊’‘多谢你啊’,搞得自己很辛苦。”

阿伯摇摇头,又抽一口烟,吐出的烟气很大,味道很冲。

他砸吧一下嘴,习惯性地抽了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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