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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遥以前只知道有人醉酒, 还不知道有人醉牛肉面的。
伴着曲清澄的一句“我同意”,祝遥陷入一种天旋地转的晕眩里。
倒是曲清澄一脸平静,端过桌上的一碗银耳汤, 小口小口喝着, 夸了一句:“熬得很稠。”
好像真的只是在专心致志喝着银耳汤似的。
还问祝遥:“你不喝吗?”
祝遥:“……喝。”
滑溜的银耳汤入口,真的熬得很好, 银耳软软的带着粘稠的汤液, 泛着清甜,像什么人的嘴唇。
祝遥心猿意马, 喝一碗银耳汤喝得跟犯罪似的。
曲清澄的平静反而让她不放心起来,试探着问:“你……为什么答应啊?”
“演这种电影, 对你来说应该很为难吧。”曲清澄说。
“嗯?”
“你不是讨厌我……讨厌我们这种人吗?”
喜欢同xg。
“不是!”
真的不是。
可十七岁时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思,该怎么在短短一两句之间,对曲清澄解释清楚。
曲清澄笑了一下:“无论是不是吧。”好像隻把那句“不是”当作祝遥无力的辩驳。
“对你来说,可以好好演完这部电影。”
“对我来说……”曲清澄摸了一下放在桌上的手机,开着震动, 这会儿滋滋响着,屏幕上“赵先生”三个字显得尤为刺眼。
曲清澄没打算接的样子,任由手机响到自动挂断、桌上恢復安静, 才继续说:“对我来说,就当一次自我探索吧。”
她扭头笑着问祝遥:“电影拍完了, 我们也演完了, 对吧?”
那时的祝遥还不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但一种本能的直觉告诉她, 如果她否定了这句话, 曲清澄很可能撤回刚才同意的决定。
后来事实也证明, 她当时的直觉, 是完全正确的。
祝遥点点头:“嗯。”
曲清澄笑了一下:“那就好。”
两人一起走出面馆,一阵冷风吹来,吹着两人不知因为吃了面、还是因为其他原因而过烫的面颊。
祝遥陪着曲清澄,沿着路边慢慢走,脚尖对着地砖与地砖之间拚贴的缝隙。
曲清澄一路沉默,祝遥开口问:“你们家小区门口有家牛肉面店……”
“嗯?”
“生意很好的样子,你去吃过么?”
“没有。”
“啊?”
祝遥这才发现,她上次坐在牛肉面店里,想象曲清澄也坐在同样位置吃麵、摸猫,也和十七岁时那些幼稚孤勇的剧情一样,全是她的一腔幻想。
她对曲清澄,依然如十七岁时一般不了解。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表露出的虚假。什么是藏起来的真实。
曲清澄还是她面前的一个谜,让她想不透曲清澄今天为什么会答应她。
曲清澄解释了一下:“南方的面,跟北方的面不是同一种面,我不是很吃得惯。”
“原来是这样。”难怪连校门口哪家牛肉面好吃都不知道。
她问曲清澄:“那你今晚吃饱了么?”
“饱了啊。”曲清澄笑道:“银耳汤很好喝,我食量不大的。”
“那就好。”
校门近在眼前了,曲清澄说:“今天就到这儿?”
祝遥点点头。
抬手挥了一下:“再见,曲清澄。”
曲清澄看了一眼祝遥的校服袖子:“好像……从剧情来说,你现在还是应该叫我曲老师的吧?”
“……再见,曲老师。”
祝遥赶回剧组的时候,发现梅导、闵佳文和毛姐都在等她。
其他各有各忙的人,盯着自己手里的活儿,其实偷瞟的眼光,比祝遥出去的时候更好奇。
梅导问祝遥:“怎么样?”
祝遥怕自己出去这一趟,耽误拍摄进度,从地下停车场跑上来跑得有点气喘吁吁:“梅、梅导,那一段我能重演一遍么?就现在。”
梅导看闵佳文一眼,闵佳文点点头。
祝遥说:“辛苦了,闵老师。”
梅导喊:“各人准备就位了。”祝遥和闵佳文走入镜头内。
祝遥一坐下,又要站起来:“忘了补妆……”
闵佳文拉了她一把:“不用补。”
她看着祝遥闪亮亮的眼睛,和因奔跑而红起来的脸颊,心里和梅导一样清楚——这就是每个演员开窍的那个“时刻”,一旦错过,就再也回不来了。
祝遥气还没喘匀,对着摆在她和闵佳文面前的一碗牛肉面。
原来是这样的。
原来碰到那人的手指,会比碰到最灼热的碗沿觉得更烫,猛一下缩回来。
原来跟那人额头碰额头,会尴尬着羞愧,可又贪恋那小小肌肤相亲的温暖,带点俏皮,支着脑袋不愿动,微妙的晃晃。
原来瞟到那人被蒸气熏红的脸,夏夜盛开的蔷薇花般不可逼视,散发出跟平日清淡完全不一样的光彩,不敢细看,又舍不得移开眼,恨不得在眼前凝出一层薄薄的雾。
原来原来,对面前的一碗牛肉面,不是一根根数着面条,而是连什么时候吃完的都不知道。
“卡。”梅导在镜头外面喊。
祝遥喘口气站起来,她的呼吸非但没有平顺,反而比刚才跑过以后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