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节
“婚房呢?聘礼呢?戒指呢?循循父母去世了,两家人没法见面谈,但你好歹也该找个媒人一起,去趟青原扫个墓。”
姜老太说着,声音蛮大地拍了拍茶几。
“循循奶奶要是还在世,年纪比我还大,老一辈的人最看重礼节。如果她在世,循循是她唯一的宝贝孙女,还能容你这么混账么?”
林循咬桃子的动作一停。
许久之后,慢慢偏过头去。
说实话,她是有一点紧张的。
她从来不是讨好型人格,也从不妄自菲薄,但也要分对谁。
林循忘不了这些个月,一餐又一餐的饭菜,她生病的时候,姜老太在她家熬了好几天的粥。
以及在医院里,老太太每天跟着护工一起帮她翻身,帮她擦脸,时不时还像她奶奶一样,拍着她后背哄她入睡。
是把她当成亲孙女在照顾。
所以林循是忐忑的。
既怕老太太不满意她,担心她说出一些难听的字眼,她会受不了。
更怕她会失望。
但她这人从小就不会哄人,嘴笨,只好买了很多东西,想讨一个侥幸。
只是现在。
她更觉得心里堵得慌。
已经很久很久了吧?
没有人这样设身处地地为她着想,替她操心。
林循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桃子,汁水从指缝里淌出来。
直到流到掌心,她才惊觉,抽了两张纸一声不吭地擦干净。
便又听到沈郁的声音。
“您放心,我都考虑过了,是草率了一点。”
“但聘礼、婚房、婚礼,这些都会有的,至于媒人……”
他的嗓音依旧很稳,掺了点笑意,“我在回来的航班上查过,过年那几天青原天气很好,回温到十多度,不会太冷。您愿意的话,麻烦您亲自陪我走一趟,我会去墓前跟长辈们请个罪。是您带她来我们家的,您来当这个媒人,很合适。”
“……”
林循蓦地抬起眼看他。
难怪在飞机上,她补觉的时候,他一直在看手机。
原来竟然是在看这个。
她的一时兴起。
对在乎她的他们来说,原来,是深思熟虑。
半分钟后。
姜老太终于伸手接过那个橘子,剥了一瓣塞进嘴里,“啧”了声:“什么橘子,酸死了……吃饭吧。”
-
三个人安安静静地吃晚饭,没再提这茬事。
等吃完饭,姜老太让沈郁去操作洗碗机,拉了林循进自己的房间,还把门给关上了。
她指了指床沿示意林循坐着等她会儿,自顾自打开衣橱,在最里层的储物柜里翻找着。
许久后,翻出个用丝绒帕子包着的雕花金镯子。
老太太目光沉静地看着那个镯子,半晌后拿起它,坐到林循身边,牵起她的手,往她手腕上戴:“这镯子是我婆婆给我的,原本我是打算留给小郁妈妈当嫁妆的,可惜……就当是改口礼物,希望你不要嫌弃。”
林循感受到那镯子沉甸甸的分量,眉心一跳,但好半晌后,还是没拒绝。
“谢谢外婆。”
姜老太拍拍她后背,想了想,又觉得自己今天一时上头话说得重了,此刻忍不住又替外孙周全一二。
“小郁的性子我知道,他跟他爸不一样,不是不负责任的人。”
“嗯,我知道的。”林循想到沈郁的现状,诚恳道,“不过,您说那些婚房聘礼的事,我们还不着急……我们两个事业都处于上升期,工作也比较忙。”
姜老太却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满脸不赞同:“什么叫不急?别的不急,这些也得急,总之不用你操心了,你忙你的,我和小郁会看着办的。”
林循张了张嘴,没再反驳,心想下次还是私底下找沈郁说一下好了。
结婚又不是一定要新房子。
再说了,她自己不是买了房子么,到时候让他跟她一起还贷款好了。
老太太见她顺从,声音里总算有了笑意,目光探究地看她:“循循,你跟外婆交个底,你们俩早就认识吧?小郁之前喜欢的女孩子,就是你吧?”
“您知道?”
林循有点窘:“其实我们两个是高中同学,但我之前真不知道他……我一直以为就是普通同学,没什么交集的那种,所以一开始就没跟您说。后来……也不知道怎么说了。”
“我原先的确是不知道的。”
老太太说着,探身从床头柜翻出张纸递给她,“你住院那阵子,我在家打扫卫生,在小郁床头柜里找到了这个。”
林循凑过去看了眼,原来是之前那次她给沈郁写的直播课账号和密码。
后来她意识到自己又忽略了他的视力,便拿回来,随手搁在了茶几上。
没想到他还留着。
但就凭这么张纸,姜老太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你这姑娘,字迹这么多年都没变,写字母和数字的习惯还是跟当年一样,跟狗爬差不多。”
姜老太笑着说,片刻后忍不住哼了一声:“我当初为了帮小郁读你那串微信号,废了老大劲呢。我那会儿就觉得吧,能让我外孙喜欢的姑娘,肯定哪儿都好,就除了……字写得有点丑。”
她玩笑般把当初的事情说了,还不动声色地加了点渲染。
什么晚春的杨絮啦。
昏暗的楼道啦。
他外孙满脸的落拓和难过啦。
老太太年轻的时候是文工团的,各种戏没少演。
这会儿比谁都“情真意切”。
果不其然,听她一点点说完,姑娘眼底泛起了一丝红。
手指也忍不住攥了攥床单。
老太太又硬着心肠,加了把火:“循循,小郁是真的喜欢你,大学那次也是。”
“看你发了条朋友圈,他便觉得你过得很好,自己该放下了。明明是高兴的,却又忍不住跑去外面喝了一晚上的酒,回来醉醺醺吐了一马桶,边吐边跟我说他有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我问他明明这么喜欢,为什么不告白,他却没吭声。但我知道的,是因为他眼睛看不见,怕你嫌弃他。”
看林循红着眼睛喃喃说“不嫌弃”,姜老太不禁在心里唾弃了自己一下。
小郁的情况她再清楚不过。
这些年多少国内外的名医都看过了,当初以沈氏的资源和财力都没能治好他。
这是终身残障。
不是开玩笑的,也不是有钱就能弥补的。
连姜老太自己都会打怵。
沈郁复读和大学的那几年里,有时候祖孙俩吵架,她脾气上来了口不择言,恶言恶语地说过,怎么女儿死了还给她留个不能自理的拖油瓶。
后来他学会了自己做很多事,但也不能像旁人一样。
家里仍然需要她事事留心。
出门超过两个小时,她就会担心灶头的火关没关,电器插头拔没拔,有时候走到一半还会回来检查一下。
夜里的梦魇也大多数和他有关,总是梦到她疏忽之下,一场大火把她这个眼盲的孙子给烧死了。
冷汗涔涔地惊醒之后,先是庆幸只是梦。
然后就下意识地,忍不住责怪他。
怎么就好不起来呢?
亲人尚且如此。
何况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