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那日她手执一把长刀,心急如焚地奔走在邪祟四溢、惨绝人寰的凡界,不分善恶,见人砍人,见鬼砍鬼——但凡挡了她路的东西,无一例外都要被清除。她的目的地也很明确,就是要去找地魔眼。
那是生长在大地之土上的一只饿鬼眼,犹如数十座城池加起来一般大。
那只眼的眼皮甚至还会眨动,一闭一合间便能扇动起数股呼啸狂风,带有千钧之力,连站在云端的神仙要都互相搀扶才能勉强稳住身形。
巨大的眼珠是灰黑色,瞳仁却是幽绿色,不断有黑色的眼泪从眼角渗出,流出一滴,便能繁衍邪祟无数。
越靠近地魔眼的中心区域越危险。
方圆十里,遍布嗜血妖魔。
她却一意孤行,只身前往,硬生生地在邪祟堆中劈开了一条血路,但她可不是为了封印地魔眼才去的。她才不在乎黎民百姓的生死,更不在乎人间会不会变成炼狱,她只在乎自己的喜怒哀乐,所以,她是为了全天下唯一可以封印地魔眼的那位天神而去的。
如她所见,凡人凡心,只知索取,不知感恩,还自私自利,所以人和妖似乎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因为有神明庇佑,凡人就比妖魔鬼怪们高贵了一等,这是不公平的。而如今天庭也不想再庇佑人间了,他不过只一位被天道抛弃了的九重天神,何必还要再继续悲天悯人呢?
她想把他绑回来,让他放下怜悯众生的执念,抛却那颗没用的烂好心,和自己一起游戏世间。
但她还是晚了一步……
月鎏金闭上了眼睛,平静许久,才从那段印象深刻的记忆中回神,随即双翅一展,便从枝头飞了下来,绕着梁别宴周身飞了好几圈,然而梁别宴却丝毫没有伸手去接她的意思,无奈之下,她化成人形落在了他身前的地面上。
化形的那一刻,她还换了套衣服,一直穿在身上的那套守丧白裙变成了玄色的束腰劲装,披肩的长发也高竖成了圆髻,脚踩黑色长靴,一副干练十足的侠客模样。
然而就在月鎏金张开双唇,准备开口的那一刻才意识到自己竟有满腹的千言万语,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好在梁别宴先开了口,不好的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前世的记忆我大多都不记得了,若有得罪,请多海涵。”
月鎏金浑身一僵,像是被人当头敲了一棒,整颗脑子嗡嗡响……什么叫、大多都不记得了呢?是单单把我忘了?还是全都给忘了?
她思索片刻,试探着问:“那你还记得自己曾经叫什么么?”
梁别宴如实告知:“忘了,但是曾听谛翎告知过,叫做宸宴。”随即,他又道,“相桐和小铭的事情也是他告诉我的。”
行吧,算谛翎那家伙良心未泯。
月鎏金轻叹口气,又询问道:“所以别宴这个名字是你自己取得?”
梁别宴:“嗯。”
月鎏金困惑蹙眉:“那为什要叫做别宴呢?”
梁别宴神色淡然:“重活一世,不想与过往纠结。”
月鎏金:“……”
是不想和过往有纠结,还是不想和本尊有纠结啊?
行,好,本尊也承认,本尊年轻的时候是狂了一些、拽了一些、坏了一些、霸道了一些,但你敢保证你一点错误都没有么?你要是能够经受得住诱惑,咱俩也不能有孩子呀!
“那你对我真就没有一些印象么?”月鎏金不死心地追问,“如果你真记不得我的话,怎么能够认出来我呢?”
梁别宴实话实说:“是有些印象,但不深刻,仅是几个断断续续的记忆片段而已。”
月鎏金:“都是什么内容的记忆?”
梁别宴沉吟片刻,言简意赅:“你要杀我。”
有她单枪匹马执刀捅他的画面;还有她威风凛凛地带着手下围剿他的画面;最后一副也是最令他印象深刻的画面,是在床帏之中,像是刚缠绵过,她躺在他的怀中,却将涂了蔻丹的血红五指摁在了他的心口,尖锐锋利的指尖穿透了他的皮肤,得意又猖獗地放出话说:“只要我想,就能把你的心肝挖出来,或烤或烧或生吞,好好尝一尝九重天神的滋味如何。”
总而言之,在他残留不多的记忆中,月鎏金像是和他有着血海深仇,无论如何都要杀他,可他们偏偏却又共同孕育了一个女儿。
月鎏金却气得不行,心说:我对你好的时候你是一点都不记啊!
随后直接给他来了个:“那你就没反思过我为什么想要杀你么?”
这下还真给梁别宴问住了,哑口无言地看着月鎏金。
月鎏金冷哼一声,别过脸去不再看他,再开口时,语气中竟流露出了难辨真假的埋怨和委屈:“还不是因为当初第一次见面时你要先杀我!”
梁别宴惊讶而疑惑:“为何?”
月鎏金:“因为你瞧不起我是妖,你搞物种歧视!”
梁别宴不可思议,半信半疑:“当真?”
月鎏金愠怒回眸,眉眼含泪,如泣如诉:“千真万确,是你先欺辱我的!”
“……”
梁别宴吃亏在了没有记忆,所以即便他非常怀疑她这话的真实性,但也无法反驳,只能保持沉默。
月鎏金又说:“后来你不顾我阻拦,非要去封地魔眼,而后撒手人寰,留我们孤儿寡母独活于世,让我一寡妇独自一人拉扯女儿长大,这其中艰辛你知晓么?这些亏欠都不算么?”
梁别宴无话可说,只能点头:“……算,是我不对。”
月鎏金:“那你不该死么?我不该杀你么?”
梁别宴深吸一口气:“……该。”
该就对了!
月鎏金舒心地抬起了手臂,用白皙修长的手背擦了擦挂在妩媚脸颊上的为数不多的几滴眼泪,温柔又大度:“好啦,既然你已知道了错,那过去的事儿咱们就不提了,毕竟我们是夫妻,不该如此计较过往,如何和和美美地过好以后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梁别宴:“……”
不得不说,她表现的确实是挺善解人意,但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可又碍于记忆的残缺不全,所以也验证不出来个所以然,只能听之任之。
无奈地叹了口气,梁别宴言归正传:“此番来找你,一是为了与你相认,二是为了告知你一声,近期校内不太平,恐有大事发生。纸灵有形无实,随便一棍子就能打死,小铭又有些叛逆,不服我的管教,我无法时时刻刻都守在他身边,如遇危险,就靠你护他周全了。”
月鎏金点了点头,然后,问了句:“那你见过女儿了么?”
梁别宴面露温情与慈爱:“见过了。”
月鎏金追问:“什么时候见的?”
梁别宴:“十年前。”
月鎏金又问:“那女婿呢?也是在十年前见的?”
梁别宴的脸色瞬间就垮了下来,冷冷回了个:“嗯。”
月鎏金若有所思:“可我没从他身上闻到人味儿,他当真是个凡人?”
“我也很疑惑这点,但他确实是肉体凡胎。”梁别宴如实告知,“这十年来的表现也无任何异常,十分平庸的凡夫俗子一个。”
“平庸”这两个字,大概是他们那个毫无特点的女婿的最大特点了。
月鎏金更关心的是:“那他对女儿怎么样?”
虽然梁别宴对这个没什么出息的女婿有诸多不满,但还是中肯地点评了句:“尚可,起码没让她受过委屈。”
月鎏金终于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