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陶澜气得不行,气得都不跟江怀黎说话了,一身可怕的阴狠之气。
他不说话,马车里安静了下来。
安静的太久了。
陶澜一回头,江怀黎靠着马车睡着了。
他愣了一下。
他竟然睡着了,在他身边。
他该是睡一会儿了。
睡着的江怀黎,长睫垂落,静谧而安然。
没有风雨侵袭,没有混乱异常,顺滑的黑发散落在腰间,皮肤莹白,连指甲都透着粉,高门士族十多年的悉心养护本该是这样。
只是有些瘦了。
眼皮下泛着一层青色。
马车平稳地在京城宽阔的街道上行驶,轻微的晃荡感更好入眠,围着京城绕了快两圈才停下。
江怀黎醒来时,看到陶澜正阴恻恻地看着他,身上都要冒黑气了。
刚醒来他还有些茫然,“我这是,睡了一觉?”
陶澜咬牙切齿,“是呀。”
江怀黎有些赧然,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在马车上就睡了,还是在不能掉以轻心的澜王身边。
江怀黎见马车停下来了,问:“到了?”
陶澜咬牙切齿,“是呀。”
他立即又补了句:“早就到了,到了快一个时辰了。”
江怀黎掀开车窗帘,微凉的空气拂面而来,外面红霞漫天,波澜壮丽。
在一日的奔波中,他意外睡着,醒来意外看到如此美景。
江怀黎眼眸染落金,怔然片刻,久违的身心舒畅。
很难得的,他身后的疯癫澜王竟然也没催他,没说什么,在他转回身时,才跟他说:“江府好像出事了,你先去看看吧,本王不方便去了。”
江怀黎闻言说一声“好”,立即下车了。
江府的人被澜王府的侍卫挡在外面,江安看起来很着急,一看到他就把他拉到身边,上下查看,一小声问:“少爷,澜王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江怀黎诧异,“他能做什么?”
江安:“少爷,你怎么这么没防备心?这么长时间,你们在里面……”
江怀黎没多解释,问:“府里出什么事了?”
江安立即正色道:“老爷被皇上骂了,好像很严重,被罚了半年的俸禄,你和澜王的大婚他都不能准备了。”
“为什么?”
“老爷在殿外跪了三个时辰,求皇上不要让你嫁给澜王。”
江怀黎微愣,早上他去澜王府时见到江浩严了,他红着眼抱了自己一下就走了,原是去皇宫求皇上了。
他去了澜王府一趟,就变得如此正常了?
江怀黎立即进门,向江浩严院子中走。
江绍光正在那里,还没进门就听到他在骂江浩严。
“你疯了吗?这件事谁都可以去跟皇上说,就你不可以!”
“你前脚跟皇上禀告完你给澜王和怀黎的大婚策划,后脚去劝皇上不要让他们成亲?皇上怎么能不怒?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礼部尚书这个位置你差点都保不住了!”
江浩严的声音透着疑惑,像是被江绍光骂醒了,“我也不知道……我当时太冲动了,但是,怀黎嫁给澜王就完了啊!”
江怀黎没有进去,祖父责骂父亲,他这个当儿子的应该回避才对。
今天只能到这里了。
江怀黎听了一会儿,又悄无声息地离开,去门口找陶澜。
他不在马车里。
江怀黎问江家门口的护卫:“澜王呢,看到他去哪里了吗?”
护卫小心地看了一眼澜王府的人,低声跟他说:“少爷一进府,澜王就向右边的小巷子走了。”
江怀黎在那个小巷子里,看到了陶澜的身影。
昏暗的小巷里,他正一只手扶着墙,弯腰捂唇咳嗽。
那只扶在墙上的手修长但苍白,上面凸起道道青筋,他的脊背也在轻轻颤抖,难以直立。
江怀黎脚步一顿,未再上前。
他差点忘了,澜王从小身体就不好。
听说是他母妃怀他时中过毒,具体如何,又是否牵扯后宫争斗,江怀黎不甚清楚。
只知道大概是因为这样一个原因,他出生时身体就很差,一直将养在淮州,后来淮州便成了他的封地,他常年居住在那里。
前几天他又大病一场,昏迷了两天才醒,大病初愈也才两天。
江怀黎在原地站了片刻,拿出一个手帕,走到他身边递给他,“王爷没事吧?”
陶澜接过手帕,在唇上擦了一把,没回答,转而问他:“江府怎么了?”
江怀黎把事情简单跟他说了一遍。
陶澜老怀甚慰:“算他有良心。”
江怀黎:“什么?”
陶澜感慨:“他去求也没用啊,不仅惹怒皇上,还差点丢了乌纱帽。”
他侧头看过来,“那还去找江绍光吗?”
天色渐黑,小巷里的光线比外面更暗,江怀黎看到他的唇很红,不像是久病之人,再仔细一看,发现是上面有血。
他移开视线不再看,一时有点乱,顺口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皇上盛怒之中,祖父去应该也没用,我不明白,皇上为何不同意。”
昨天和澜王一起进宫求皇上时,他就不明白了。
皇上一直很惜才,当年他参加会试时,皇上对他的期待很真切。
因为江鸿,因为对他的异常不喜,才做出让他嫁给澜王的决定,但有澜王在身边,他该很清醒了,会收回成命才对。
如果说,这场赐婚是为他最疼爱的儿子,那澜王也在皇上面前说了有多不想跟他成亲。
不管从哪方面看,都不该这样坚持让他们成婚。
江怀黎把自己心里的疑惑说出来后就后悔了,他刚才也不知怎么了,怎会跟陶澜说这些。
他抬眸看向陶澜,见他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怀黎啊,你真的不太了解男人了。”
江怀黎:“……什么?”
他在陶澜的注视下,明白了他眼神奇怪在哪里。他此时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看自己有短板的儿子,老父亲般地叹了口气,“你不知道,男人越老越权威吗?”
江怀黎:“……”
他呼了口气,品了一下陶澜这句疯言,竟然觉得有些深意和趣味。
不像他在书上看的圣贤文章,也不是正统治国策论,但很值得揣摩。
陶澜指着巷子的另一头,那里是京城繁华的大街,正对着一家酒楼。
“那里肯定有一桌普通人,肯定有一个发福的中老年男人,正用自己多出来的人生经历,或通过逼迫小辈认可、改变,来满足自己内心需要的权威。”
“普通男人尚且如此,何况是最有“权威”的皇上。”
“何况是一个身体每况愈下,而儿子们羽翼渐丰,声望日重的中老年皇帝。”
“你去求他收回圣旨,是不是因为早年他也收回过几道圣旨,你便以为这次也可以?不一样了,在他最‘权威’的时候,他不会收回的,收回就是打自己的权威,越多的人去求他改,他越不会,只会惹怒他,或满足他。”
江怀黎脸上看不出他信没信,他问:“既然王爷是这样想的,为什么还陪我去这么多地方找人相助。”
托着一身支离病骨,回来奔波一天。
“那不是你逼我的吗!你简直不要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