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小厮点头,“我记得,是二月初九的晚上,那天老爷回来发了好大的火。”
二月初九,皇上在稷学宫问政。
大晟皇室宗族子弟都在稷学宫读书,伴读们自然也在那里,皇上时常去那里考量皇子们的学习情况,不拘于文章才情,还会有一些时政问题。
江怀黎当时提出了一个对于镇压灾民造反的想法,被皇上大骂一顿,几位皇子同样厉声抨击。
皇上罚他面壁思过三天,他看向当时在场的秦少傅。
在那之前,江怀黎被家人莫名厌恶误解过,被皇上被四皇子责骂过,可是秦少傅一直和以前一般待他,他想知道秦少傅是如何想的。
那天,秦少傅第一次骂了他,和皇上皇子一样。
好像他说了一个多么大逆不道的想法,整个学堂所有人都在指责他。
“好久了。”江怀黎垂眸说。
小厮没明白他的话,“什么好久了?”
好久了。
他的世界混乱了好久了,他陷在这个窒息的泥沼里好久了,终于找到了一线希望,至少证明,他没错。
他是真的没错。
江怀黎没法跟小厮说,他正想换个话题时,秦少傅回来了。
两人忙收拾了一通,出门迎他。
管事已经告诉秦少傅江怀黎来登门道歉。
秦少傅一见江怀黎,又气了起来,“你就这样来道歉?来道歉连穿戴得体都做不到,不如不来!”
江怀黎想了想老师深夜起来,一遍遍写“怀黎无措”的身影,深吸一口气,“是怀黎错了,怀黎不敬师长,有负教导。”
又被责骂了两句,江怀黎才出来。
小厮送他到门口,江怀黎离开前说:“谢谢告诉我那件事,这对我很重要。”
“不用谢……”小厮摸了摸脑袋,“就当是小公子用烤地瓜换的。”
小厮名叫云意,年纪不大,今年才十五岁。
老爷四年前将他带到这个院子时,他才十一岁,远离生活好久的老府邸,困在这个新地方,没有一个同龄的朋友,难免有些很孤单。
就算公子们来这里,他也只能远远看着。
后来一个叫江安的书童,经常在公子跟少傅学习时来找他完,并每次都带够两人吃的烤地瓜和炒栗子等零嘴。
江小公子勤奋好学,在稷学宫下学后,还经常来找少傅学习,江安也就来得频繁,每次都带,他就有些担心。
有一天江公子跟少傅在房内读书,他们两个坐在门槛上晒着太阳吃烤地瓜。
云意小声问他:“你每月领多少银钱?这么花够吗?以后我分你一半吧?还有你每次都是什么时候买的,会不会耽误你家公子的事?”
江安扒着热乎乎的烤栗子,笑着说:“都是我家少爷叫我买的哦,我最爱吃炒栗子了,有次买炒栗子,少爷给我钱让我多买点烤地瓜和你一起吃。你放心,少爷给我的钱够我们吃一年哩。”
云意呆呆地捧着烤地瓜,他都不知道,江小公子怎么知道他喜欢吃烤地瓜的。
他自然不会跟主子们说这些,少傅也很少带他出门。
只有,他送客人出门时,会向街上卖烤地瓜的地方多看一眼。
云意笑起来脸上有两个小梨涡,他对马上的江怀黎说:“小公子,春天来了,都会过去的。”
从秦少傅那里离开后,江怀黎内心的想法更加坚定。
时间紧急,他没有停下,立即驾马向城门奔去。
他要去城外的尚云寺。
尚云寺是皇家寺庙,大晟香火最旺盛的寺庙之一,这里的尚源大师是得道高僧,连皇上成员都对他礼遇有加,在大晟地位超然。
继父亲对自己态度大变后,祖父也开始如此,当第三个人,他的妹妹也如此时,江怀黎怀疑过,是不是有人对他用了什么巫术邪术一类。
他读书涉猎范围广,曾在一本奇闻异志中看过巫邪之术。
刚看到时,他是不信的,经历了这些后,他不得不想,是不是真的有,并发生在了他身上。
他私下请了巫师,可也没调查出个所以然。
听了云意的话后,他又一次确定,不是他变差了,也不是他身边的人自然地变了,而是受了什么影响。
现在他能想到,可能能解他惑的,只有尚源大师了。
“少爷!终于找到你了少爷!”
就在城门处,江怀黎看到了江安、江鸿和江家的几个护卫。
他天还未亮就从江家出来,已经过去快四个时辰了,他们确实也该出来找了。
他们定然以为自己会逃婚,最怕自己跑出京城,所以守在城门处。
他去不了尚云寺了。
“少爷,你怎么能一声不吭就跑了,你不知道我们都要急死了!”江安小跑过来牵住他的马,“你还想逃婚是不是?你怎么能这样!”
江怀黎神色淡淡地下马,不欲多解释。
江安有一肚子的委屈和愤怒,“您一个不开心就跑了,想过老爷,想过我们,想过江家吗?”
“少爷不知道,我差点被打了,要不是急着找少爷,我现在一定躺在床上。”他的语气已经能听出怨恨了,“少爷,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江怀黎已经不想再听这些话,他从马上下来。
膝盖处的伤非但不见好,今日还更严重了,他下马的动作没那么利落,碰到了江安,江安“嘶”了一声。
江怀黎一顿,转头看向他,“胳膊上有伤?他们打你了?”
“没有。”江安立即把那只胳膊放到身后,“少爷快过去吧,家里人都急死了。”
江怀黎不信他的话,强硬地拉过他藏到身后的胳膊。
“少爷,你干嘛呀!”江安生气地向后躲,奈何他不敢对江怀黎用太大力气,还是被江怀黎拉住胳膊,掀开了袖子。
手腕上裹了几层纱布,上面没有明显的血迹,看起来不是什么重伤。
江怀黎问:“怎么弄的?”
江安:“不小心弄的。”
从小一起长大,江怀黎太了解江安了,他不善于说谎,每次说谎眼神总是乱飘。本要放开的江怀黎,又拉住了他的胳膊,解开纱布。
“少爷!”江安那张娃娃脸皱了起来,羞囧地瞪着他,真的生气了。
江怀黎却只盯着他的胳膊。
纱布缠了好几层,最里面一层还是有血的,伤没那么轻,幸好没有黏连,江怀黎可以掀开。
江安的字写得不怎么好。
他进府前一个字都不认识,但既然要给江怀黎做书童,自然得认字,江府的先生曾教过他一段时间,江怀黎读书间隙也会教教他,但他也就愿意认字了,不好好练字。
他说他又不用写字给人看,好好照顾少爷就行了。
到现在字也不好看,刻在胳膊上就更不好看了。
手腕到关节处,只有四个字,他一直不会控制字的大小,好像字小了就不会写了,每个字都大大的,在胳膊上亦然。
字大,伤面就很大。
趁江怀黎愣神时,江安抽回自己的手,转过身去。
江怀黎问:“什么时候刻的?”
江安:“昨晚梦游的时候。”
江怀黎:“梦游?”
“不是梦游是什么?”江安回过头,想到了另一个可能,“难道是少爷你给我下了迷魂汤让刻了这个,少爷是不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