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0节
我解释道:“第一,老司理作为十多年前四君家聚首事件的主导者,因为四君家的殊死抵抗,导致那次取九龙神目珠的计划彻底失败。如此严重而不可逆的挫折,你作为相柳的幕后指挥者,这样的下属怎么可能让他继续存在,理应直接废了他,可他却继续好好地在相柳待了十多年,这只能证明,你根本废不掉他。”
“第二,你为什么废不掉他?因为老司理乃江湖妖孽,他浸淫多年,不仅在相柳势力深厚,听调不听宣,还几乎掌握了四君家的全部绝密线索,而这些线索,你当时根本无法从他身上剥离得知。相柳内部,其实当时老司理比你还有优势,你也不敢废他。”
“第三,眼看老司理做大,局势即将失控,你采用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一招,利用肖岚来接近我,让他卖西贝货表让我接触陆家,带我入江湖窜货场让我接触老司理,钓金鳖之后又介绍我认识了夏禧,不断向我抛出关于老司理身份的线索,让我一步一步做局剪除老司理的羽翼,蚕食颠覆他所构建成的大厦。”
“第四,我明里有田家的帮助,暗中有你在推波助澜,在如此两股强大力量的内外夹击之下,老司理再厉害也顶不住,他私自在相柳构建的大厦逐步崩塌。但他并不是一位束手就擒之辈,眼见大势已去,在关帝庙突然来了一招金蝉脱壳,让所有人懵逼。”
“第五,到此时,相柳寻找九龙神目珠之事再次陷入僵局。但你坚信老司理并没有死,于是,在帆公岛捞秦船之后,你翻起了夏禧的牌,果断下令逮了戴琳,并借机让夏禧回归到我身边。利用我和夏禧之间亲密接触,从而发现种种破绽,最终通过我揪出了老司理,老司理眼见已无处遁逃,在甘孜自尽,秘密得以重新透露,整个局又在你掌控下重新开始。”
肖伯淡淡地说:“小苏,我很想知道,你作出此推断,最初的线头到底在哪里?”
我回道:“很简单!老司理身为一代枭雄,岂会因为我这种小人物而自尽,又怎么会在临死之前特意放出所有人苦苦追寻的线索?”
“他自尽,是因为已经彻底失败,而田家和你都不会放过他,天下无可安身之处,逃无可逃。他愿意放出之前掌握的线索给我们,其实他知道你暗中一直死盯着我们,主要目的是在主动向你示好,让你念旧情放过他的义子夏禧。”
“所以,夏禧离开了相柳之后,你也没理会他,这也是他能一直安然无恙的原因。否则,他身上的神器被我拿了,再无可利用之处,以相柳的作风,怎么能容忍作为叛逆的他一会儿京都、一会儿龙虎山四处晃荡?”
肖伯不置可否,但嘴角微笑:“你真的太聪明了。”
讲完这些之后。
我心中暗自长叹。
从一开始,我们都觉得自己在主导着整个局面。
但实际上,无论是我、陆岑音、夏禧,我们都是云晴子的棋子、老司理的棋子、肖伯的棋子。
老司理曾有一首诗:“千里雪山啸马帮,烈酒纵笑古道凉。敢送茶香上兰朵,却哭戏中皮影长。”
我们几人都是皮影,而他们才是真正执线头的幕后导演。
我又问:“另一个问题。”
肖伯说:“你继续问。”
我说:“此次兰朵雪山终局,其实你清楚知道相柳这次身前身后被盯死了的局面,稍有不慎,将全面崩盘。因此安排他作为了主动暴露的局眼,在局中途翻底牌。你深深拿捏住了我和肖岚的感情,算死了我不会冲他动手。”
“你本意就是让肖岚从整个大局中完好无损地脱身,结合肖岚之前曾说丫妹去了国外的说法,肖岚现在是否也已经出去?”
此话一出。
肖伯眉毛微微跳动了一下,但稍纵即逝,神情古井无波,冷冷地盯着我,没有说话。
他就像一只老虎,虽然身陷囹圄,但它身上那股威势,依然让人感到浓浓的压迫感。
我们两人静静对视着。
良久无言。
末了。
肖伯问:“还有问题吗?”
我回道:“有!据我所知,相柳上面有一个基金会,为了实现目标,基金会给相柳注入了大量资金。但据峰子说,早在一年前,资金已经被你开始暗中转移,所幸他盯得早,掌握了线索,否则后果难料。”
“而通过野泽奈子等人对你信任的态度,显然上面的基金会对你转移资金一事一无所知。等于说,你为了一己私利,还暗中狠狠地坑了上面的基金会一把,对吗?”
肖伯:“……”
我说:“不过,正因为你的贪婪,却阴差阳错成了一件好事,最起码资金没有回流到基金会。要不然,还真的难以追回。”
我彻底相信了夏禧对海老贼判断的词:深渊。
眼前这个老家伙,且不说他自己不愿讲的经历,单就我刚才提到的坑对手、坑下属、坑基金会的做局手段,并不像老司理那么霸道,但却处处彰显出润物细无声的隐忍和绵密。
正所谓滴水石穿。
能将长线局,做到这种极致,他真的是逆天高手。
肖伯罢了罢手,叹了口气:“到头来一场空而已……小苏,你继续问。”
我想要了解的,基本都已经问清楚了,但我最后问了一个问题:“你如何评价田家?”
肖伯想了一想,回道:“这么多年交道打下来,他们属于你口中那种立告示、建护栏、守长夜的民间真正爱鱼人。”
我点了点头,再问道:“你又如何评价你自己?”
肖伯回道:“我没法评价自己。在你们的眼中……或许,我只是一位失败的小偷?”
箴言
聊完之后。
肖伯给了我一块小怀表。
这是当年还在金陵之时,他过生日,我因为没空去,让肖胖子转送给他的,没想到,他不仅一直留着,还保养的非常好。
“小苏,谢谢你当时的怀表,现在我已经不需要了,物归原主吧。”
我了解他的意思,收了起来。
他归还我怀表,不是说看透了生死不愿留一物,而是在担心肖岚。
虽然在兰朵雪山,他让肖胖子提前自我暴露,从大局中途果断抽离,但他担心会有一天,肖胖子也像他现在一样。他希望我能够时时看到怀表,念在过往的旧情,当肖胖子有难之时,能帮一把,或者若干年之后,肖胖子衣食无着,还能仰仗我这个兄弟。
贼也是父。
这点他和大家都一样。
我回道:“肖伯,再见。”
肖伯点了点头:“小苏,再见!”
讲完之后。
他站起身,仰头大笑,笑声中带着无限悲鸣,老眸泛着泪花儿。
“包袱军……我肖某人甚至还不如天天打眼的包袱军……哈哈哈。”
当初他接近我的时候,扮成了一位眼瞎不识宝,因欠高利贷被小混混乱砍的老包袱军。
为了做局,他真是狠。
他之前还孤芳自赏,以“爱鱼人”身份自居,现在却说自己连古玩界最底层的包袱军都不如,可见,他的内心世界已然轰然倒塌。
我依稀记得。
当年他躺在病床上,曾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古董就是‘骨董’。这个骨,一来是说好东西都埋在土里,与白骨相伴。二来是因为这东西是大财,大财必带大祸、大凶,多少人为这东西变成了累累白骨。”
如今。
一语成谶。
海老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