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他从不后悔过去存在的每个篇章,但时常希望能回到更早的日子里,去抓住一些曾触手可得,却在当时不觉可惜的时光里一寸寸流逝的东西。
填满这些时光的,是他的太过迟钝、他的犹豫不决,还有太多事与愿违的小心翼翼。
“但我可以属于你。”他说。
不是她属于他。
是秦厌属于闻盈。
交错的灯光和投落的灯影里,闻盈看见他藏在幽黑眼瞳里的满心期许,像是遥远到随手抹去的星光,忽然带她回到很多年前浸着细细碎语的大礼堂,在满座的观众里,她隔着很多人仰起头和他在心照不宣的隐秘里交换微笑。
她那时在想什么?
闻盈有点恍惚。
记忆和现实画面重叠。
那时她想……
如果这一刻长一点、再长一点,该有多好。
梦寐以求成真,谁能不心满意足?
她听见心口混杂着轻叹的微笑。
在很亮很亮的灯光里,她微微偏头,微笑。
她看见秦厌从期许里绽出的喜悦,就像很多年里她一直念想的一样纯澈。
“好呀。”她说。
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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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三个月后的某个黄昏,闻盈接到一个意料之外的电话。
“闻盈,你可不可以让我借住几天?”一个久无交集的人在电话那头顿口无言,每个字都像是艰难,“……我和林州分手了。”
这是这大半年来,阮甜第一次和闻盈联系。
其实她们一直不算关系亲密的朋友,生活在不重合的圈子里,选择的是不同的人生方向,只有偶尔,生活碰撞着产生了交集,彼此交换一个礼貌友善的微笑。
闻盈知道阮甜毕业后和林州一起留在国外,不出意外的话,未来不会回国。
“你在那边的工作呢?”她有点惊讶。
“我辞职了。”阮甜低声说。
突然的分手,突然的辞职,突然的回国,她身上一点钱也不剩,她在这里长大,可她好像没有家。
闻盈答应了。
阮甜请她不要告诉任何人自己回国的事,她也答应了。
她们的关系似乎是还没好到这样的程度,但闻盈这么做也不需要很多理由,就像很多年前她想把陈婉的盘算告诉阮甜,很多年后她也愿意答应阮甜的请托。
她去机场接阮甜,把那个仓促收拾的小行李箱塞进后备箱,神情憔悴的旧识朝她勉强微笑。
路边的小面馆里,阮甜在灯光昏黄里对着一碗云吞面狼吞虎咽,“还是这个味道……我真的好久没吃到了。”
说着说着忽然又赶紧低下头喝一口面汤。
闻盈假装没看见她通红的眼眶。
“还没恭喜你和秦厌。”阮甜说,“之前我就看到了,但当时有点乱,状态也差,想给你打电话来着,结果忙忘了。”
仓促回国,没什么亲故,阮家从来不是她的家,身上没有一点钱,她有想过求助秦厌,但犹豫了一下,电话竟然打给了闻盈。
阮甜迟疑了一下,抬起头,借着小面馆不太亮的壁灯光线,勾勒出闻盈干净明澈的轮廓,和一点点泛着光泽的白皙面颊,一如很多年前的剪影,好像从来没有变过。
她想到自己一团乱麻的生活,和青葱岁月里所期盼的未来没有一点相似,她忽然很想知道,闻盈是否过上了少年时期待的生活。
思绪万千,阮甜自己也理不清。
脱口而出是艳羡,“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想,这个女孩子好骄傲啊。”
闻盈微怔。
“看起来那么安静,其实什么都要最好、最完美,差一点都不行。骄傲得孤独。”阮甜茫茫地微笑了一下,“你其实从来不和人交心的。”
闻盈似乎有点想反驳,但阮甜更先一步说下去,“你看,你从来没有好朋友。”
有那么多点头之交、互利互惠,但闻盈没有朋友。
很难说是她不想、不需要,还是做不到,她从来不曾拥有真正交心的朋友。
一个都没有,从来没有。
闻盈安静了一瞬。
“我还以为这时候你会说,我们就是好朋友——电视剧里都这么演。”阮甜很轻地微笑。
但现实并不是电视剧。
她们也并不真的是好朋友。
闻盈没有说话。
阮甜于是又笑了一下。
“我也没有朋友。”她说,又好像不太甘心,她问闻盈,“其实我们可以是朋友的,对不对?”
闻盈看着她,微笑了起来。
“我有时候真羡慕你。”阮甜喃喃。
如果是闻盈,一定不会在阮家十年仍是战战兢兢的外人,不会在感情里进退维谷狼狈退场,不会辗转二十年仍觉无处存身。
她不是没幻想过成为闻盈这样的女孩子,做什么都有勇气和底气。
可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最后还是活成了这副温吞又瞻前顾后的模样。
“为什么要这么贬低你自己呢?”阮甜听见闻盈问她,悠长的壁灯光下,连对望也迢远,“你也认真地生活,认真地对待你自己,努力学习,努力工作,为什么要为人生的一段低谷否定你自己?”
灯影昏黄的小面馆、嘈杂往来的路人、迢远绵长的来自故往的气息里,阮甜忽然抬手捂住脸。
她哭了。
可又比哪一刻都轻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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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盈载阮甜到她的公寓时,天色已经昏黑。
阮甜一直坐在副驾驶座上,微微歪着头,手支在侧脸,半昧半醒。
她确实很累了,奔波和心事凑在一起,足以榨干肌骨里最后一点力气。
中途秦厌给闻盈打过电话,这还是阮甜第一次见他们作为情侣相处。
人在恋爱中总会和平时不太一样,两个她熟悉的人忽然在一起,这感觉其实很新奇。
就连闻盈这么冷静又骄傲的人,和秦厌说话的时候,也会不自觉微笑。
很浅的弧度,那么安静又浅淡,但又那么真切,触手可及。
阮甜也忍不住微笑了一下。
走进电梯的时候,她问闻盈,“秦厌追你也有好几年了,你喜欢他,为什么之前没和他在一起?”
电梯缓缓上行。
透亮的镜子反射着苍白的灯光,从阮甜的角度看镜面,亮白的灯影正好盖住闻盈的脸,把一切的神情都模糊。
她听见一片安静,又在安静里一声轻笑。
“因为和合伙人谈恋爱很不专业。”她听见闻盈带着点笑意的声音,“风险太大,不利于经营,分手后拆伙太亏了。”
阮甜有点被逗笑了。
这个答案有点太正式、太正当,太务实了,以至于仿佛不该出现在这里。
可当说出这个理由的人是闻盈,又好像合情合理。
一个很“闻盈”的答案。
可后来,当闻盈打开厚重的防盗门,阮甜又忽然问,“可这不是主要的理由,是不是?”
那也许是最“闻盈”的答案,但有时最重要的答案却偏偏不是最“闻盈”的那一个。
在理智、务实和冷静之外,还有一个同样真实的闻盈。
闻盈回头看她。
“也许吧。”
短暂的沉默后,闻盈轻声说。
“但至少,这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