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窦方早上在擦洗门口的血渍时,把纱布都解开了,现在伤口被泡得发白红肿,可能有发炎的危险,她把手藏在背后,“快好了,不疼了。你下班了?”
其实张弛答应了罗姐要替她值班,但,他想,管她呢。大不了再被老许批评几句,他有点厌烦现在的工作,还有那种两点一线波澜不惊的生活。他说:“下班了。”
“吃饭了吗?”
“还没有。”这是真话。
“走吧,我请你吃饭,”窦方豪爽地拍了拍口袋,“我今天带了很多钱,吃火锅怎么样?”
两人来了附近的火锅店,店面不大,热气腾腾的,都是一对对的年轻人。服务员来点锅底时,张弛说:“要麻辣的。”窦方随口说,你也能吃辣吗?张弛解释说:以前不吃,上大学后口味不忌。他这个人的确随意,吃饭随便,穿衣也随便,窦方很难想象在生活中他会有坚持己见的时候。也许有天像廖静这样的人跟他提议:结婚吧,他也会说:哦,行,随你。然后浑浑噩噩,但无烦恼地过起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
锅底上来了,辣汤里咕嘟嘟冒着小气泡,辣椒花椒密集,看得人头皮发麻。张弛则面色镇定。窦方目光在张弛脸上盘旋了一下,他的皮肤挺白,脸也干干净净的,窦方对男同学的印象还停留在高中男生猥琐又邋遢的傻逼样子。她抓着筷子,嘿嘿一笑,“总感觉你不像个重口味的人。”
张弛笑道:“其实我口味挺重的。”
他一本正经的,她也不好意思开他玩笑。她说:“真好,吃辣还不长痘,你看我,”她点了点额头,“这里有颗痘痘,我一吃烧烤和火锅就长痘。”
她的额头很光洁,看不出痘印的痕迹。张弛随口说:“你年纪还小。”
“咦,说得好像你是个老头一样。”
张弛瞥她一眼,“比你大四岁,有代沟了。”
“没有啊,我早熟。”
“嗯,是有点。”
窦方看着他,张弛在微笑,看不出在想什么。她觉得,这个人的心思藏得很深,不像马跃那样咋咋呼呼,也不像彭乐阴阳怪气。她咬了一下嘴唇,眼睛盯着火锅。服务员送了饮料来,张弛先接过去,试了试温度,说:“有点凉,晾一会吧。”
其实窦方正在生理期,她不确定张弛的举动纯属巧合,还是他在彭乐家的洗手间看到了什么?也许做警察的人观察力都异常敏锐。这时她又想到了彭乐的话,他说:张弛被前女友训得跟狗一样听话。所以他这种不动神色的体贴是另外一个女人改造的结果。窦方觉得挺不是滋味。她这么东想西想的,火锅吃在嘴里也没有什么滋味,忽听张弛问:“今天的事,你跟彭乐说了吗?”
窦方摇头,“没有。”她不想提,也不想去回忆任何跟孙江滔相关的事。
张弛看她一眼,什么都没有问。
吃完饭,窦方跑去结账,张弛没有和她争。离开火锅店后,两人走了一段,经过派出所门口,窦方忽然打个寒噤,说:“好冷,我要打车回去了,改天见吧。”
张弛点点头,没急着走,陪她在路边等车。冬天车少,出租迟迟不来,窦方默然想着心事,见张弛扭头看向办公楼的楼上,有零星灯光照出窗子。
“你有事就回去吧。”窦方说?s?。
“没事,”张弛看着她,“我只是在想,你昨晚站在这里,在看什么。”
“什么?”过了一会,窦方才反应过来。
“你昨晚在这站了一会。”张弛说,“我在楼上看见的。”
窦方语塞,她望了一会自己的脚尖,然后抬头望着他。路灯下仍然是拖长的两道人影子,有一辆出租车缓速经过,见两人都没有招手,便一踩油门远去了。窦方说:“你昨天说,你玩不起,那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
窦方不依不饶,张弛犹豫了一下,“彭乐那个人,对男女关系比较随便,”他一边说,一边觉得自己背后说彭乐的坏话,着实有点龌龊,经过一些事,他发现自己对男女关系也并非想象的那样谨慎。所以他又停下来,顿了顿,说:“如果你也只是和他玩一玩的话,那无所谓。”这时有辆出租车驶近,张弛伸手把车拦下来,他看着窦方,开口说:“再见。”
看着窦方上车离开,张弛双手插兜,低着头,在路边又站了一会,然后慢慢往家走了。回到家,他看了一些跟案子有关的材料,手机上信息来了。本以为是窦方,原来不是,是他妈彭家瑜发来几张照片,是和几个亲戚在餐厅吃饭的合影,他家亲戚多,这种全员出席的场合,总有几个他都不认识的。他没太大兴趣,随意看了一眼。
彭家瑜问:“你觉得这个女孩长得怎么样?”
“哪个?”
“穿白色那个,长发,坐在乐乐旁边。”彭家瑜说,“别人给乐乐介绍的对象,她爸好像是哪个行的支行行长。”
“还行吧。”
“我觉得不怎么样。”彭家瑜一向挑剔,“不过挺懂事的,嘴甜。”
张弛敷衍了彭家瑜几句。正洗漱时,他想起了在汽车下安家的那只小奶狗。今天跟窦方在外面吃饭,忘记了喂它。张弛忙从冰箱里翻了一根火腿肠,一块面包,他用手机做手电筒,在汽车下,草丛中,楼道里,四处寻找小奶狗的影子,可是一无所获,连点细微的叫声也没有。张弛担心小奶狗是冻死了,放下碗,他来到小区物业的办公室。
室内只开了一盏台灯,一个中年男人正在看电视,忽明忽暗的光照在脸上。
张弛问他见没见过楼下一只小狗。
男人目光不情愿地挪到他身上,“那是野狗,不是你养的吧?毛黄黄的。昨天物业的人抓了给狗贩子了。”见张弛背光站着,半晌没说话,那人又提醒他一句,“最近查市容市貌,家里要是养狗的话别放出来。”
张弛一声不吭,转身就走了。
盛着火腿和面包的碗还在楼下,他心头骂了句操,一脚把碗踢飞了。
那一晚张弛死活没有睡着,结果第二天他理所当然地迟到了。他顶着一头乱发进办公室,连个解释也没有,径直往自己座位里一坐,简直像个没事人似的。老许看在眼里但没有吭声。他在单位里这些年见过太多张弛这样的年轻人,有的自恃出身不凡,在单位里唯我独尊,根本不把领导看在眼里,有的则在刚入职时热情高涨,乐此不疲地包揽擦桌子抹地这种琐事,积极地为自己筹划未来的仕途。但总归他们的特立独行都坚持不了两年,最终新人都会沦为旧人,而他们的人生道路也终将沿着既定的方向平铺直叙地展开。一个本科毕业生从一级科员到主任科员,再到正科级和担任实职,其升迁速度的快慢主要决定于父母所在的阶级,而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老许比老罗之流要多了解一些内情,所以他对张弛还是比较能容忍的。甚至在小年夜前夕,老许还颇为亲切地拍了拍张弛肩膀,叫他早点下班,提前放假,“帮我跟你大舅和你妈带个好,啊。”
“你们先走,我这还有点事情要处理一下。”老梁放下电话,一脸倒霉相,“孙江滔又去窦方那家餐厅闹事了。”
张弛本来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了,听到老梁的话,大家都嘀咕着抱怨起来。没人想在这个喜庆的日子去处理那些狗屁倒灶的事。老罗私下和小董说,她觉得孙江滔看起来“怪怪的”,也许是个心理变态,“让女人害怕的那种。”张弛穿上外套,“我去吧。”他从老梁手里接过警车钥匙,匆匆下楼去了。
和几个辅警开车到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