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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巨大的旋涡并没有阻止渡轮的航行。
轮船径直驶入海底,有一瞬宛如高空坠落,充满失重感。
漆黑的海水淹没船隻,船上的乘客却一反重力,没有漂浮起来。除了潜入海底,这艘船上的一切和在海面上没有任何区别。
这里的海水意外的炎热,有几位原身是海虾的乘客,因为不耐高温,身体表面泛起高蛋白煮熟后的红色。
唐寻安微微瞇起眼,因为陆言的训练,他在水下的耐受力提高不少。
只是海水从鼻腔涌入时,他的肺部依然出现烧灼的胀痛。
儘管在昏睡中,陆言脸侧的鳃裂依然张开,尽心尽职开始工作。
所有乘客都被赶到了甲板上,包括那些一直在船舱里的鲜活肉鱼。
肉鱼们畸变的程度更高了,手臂退化成纤细的鱼鳍,只能靠弹跳力在甲板上滑行。
在水底,章鱼船长的身体膨大了一倍,像是注水的巨人。
他扫了眼唐寻安,随手从地上抓起一条肉鱼,然后用力一握。
肉鱼的眼球和内臟都被暴力挤了出来,粉红色的血水在海水里晕开。
它从鱼唇吐出一个鼓起的鱼鳔。
章鱼船长把鱼鳔丢到唐寻安脚边:“吃了,活人就是麻烦。”
肉鱼的鱼鳔能短暂的让陆生物种拥有在水底呼吸的能力,具体时间在24到28小时不等。
唐寻安没有拒绝。
就算在这么热的水里,陆言依然手脚冰冷。
因为怕引起其他污染物的注意,陆言被一张黑色的披风裹得非常严实。他脸上的鱼鳞已经完全把脸遮住,像是个金光闪闪的茧。
只是没人说得出,破茧而出的,到底会是什么东西。
在一片激流中,这艘锈迹斑斑的渡轮终于抵达了码头。
这里的构造十分奇特,头顶是漆黑的海水,底下是墨绿的海水。海水与海水之间,竟然隔绝出一片寂静的真空。
船长从鼻腔里喷出一口新鲜的海水:“船员呢?出来工作。”
数十隻鱿鱼人迈着木讷的步伐,用咸湿的触手捲起了甲板上的肉鱼。
船长一脚踩上船头,发出沉闷的笑声:“到家了,朋友们。让我们回归深渊的怀抱。”
随着它的话音落下,一条又一条活鱼主动跳进了墨绿的海水中。还有一群肉鱼,像是朝拜一样跪在船边,嘴里念念有词,眼神充满狂热。
看起来还算透彻的海水,竟然如同泥沼一样,鼓起浑浊的泡泡。
章鱼船长的目光轻轻落在了一旁的唐寻安身上,具体来讲,是他怀里的陆言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先知看起来很软弱…
船长不由得幻想了一下,自己拥有「预知」后的场景。那隻能看见未来的眼睛,可是很多人眼馋的对象。
在察觉到这道不怀好意的视线后,唐寻安微微抬起眼眸。
他的眼神里看不出什么情绪,然而疯狂的情绪却在其中滋长。
章鱼船长在这条航线上往返多年,因为掌握唯一一条通往拉莱耶的航线,哪怕遇到比自己厉害得多的污染物,它也有恃无恐。
这座水下之城,既是起源之城,也是进化之城。船长很清楚,污染物不敢杀牠,不然就会承受其他高级污染物的怒火。
但这瞬间,章鱼船长隐约有了一种预感。
如果他动了“先知”,这个闻上去很香的祭品,会和它拼命……或者说,杀了它。
船长嗤之以鼻,收回目光。
顶级的食材自然要留给顶级的大人们享用,这里不可能有祭品活着离开。
……
……
眼前的献祭依然在延续。
船上,数百条活鱼转眼少了一半。
在平静的水面下,透过清澈的海水,能看见肉鱼不断被水压碾成碎末,然后汇聚到最中央的肉球上。
这个肉球越来越大,船底的海水漂浮着一层脂肪和碎屑。
最后,海水的浮力终于支撑不起肉球的重量,这个巨大的肉球直直的向深渊坠落。
许久后,整片海域开始激烈震盪。
船上的人被摇的东倒西歪,唐寻安撑开背后的翅膀,抱着着陆言来到了半空中。
他看向了深渊。
一根根巨大的石柱冲天而起,上面刻满了令人头晕目眩的浮雕。说不清是地面在上浮还是海水在下沉,绿色的青苔上,一隻只邪异的眼眸睁开,很快像是熏染开的颜料,旋转流动起来。
石柱一直顶到了头顶漆黑的海面才停下增长,一望无际的海面不知道冒出了多少根这样的柱子。
在停止生长后,石柱表面宛如发霉似的,冒出层层迭迭的绿色的菌丝。墨绿的丝线缠在一起,把整座堡垒染成一团沉闷压抑的黑色。
唐寻安的头发疼,像是呼吸不上来一样微微喘气。一股凉意在他的胸口处散开。
他低头,看见了陆言放在口袋里的荣光勋章。
这枚勋章漂浮了起来,黑色钻石碎出一道肉眼可见的裂缝。而这条裂缝还在不停扩大。
唐寻安能感觉到,自己原本好转的病变度,正在快速的激增。
一阵腥热的海风袭来,船上的污染物们如同沐浴在温泉中,发出了舒服的喟嘆。
一隻原本烫熟了的螃蟹开始蜕壳。这似乎是隻母蟹,背部长着鼓起来的肉包,腹部爬满一隻隻小蟹子。
它掉落的壳被蟹子吞食,长大一圈的小螃蟹又回到它的囊袋。
在外界极为困难的二次进化,在这里竟然只需要一缕海风。
船长深深嗅了嗅热风,神情陶醉:「目的地已经到了。亲爱的乘客们,我就不送你们进去了。记住,我们只有一周时间。到时候,不管你们还能不能回来。我都会离去。”
它放在船隻排水孔的触手游动起来,又把这艘游轮往前推了两步,轮船前方刚好没入了墨绿的菌丝一寸。
并不是所有进化都能成功。
为了自己的安全,章鱼船长从来不会深入其中。
游客们井然有序,依序下船,没入了一团漆黑中。
唐寻安用手探了探陆言的额头。没有发烧,反而像是冰块一样,冷的吓人。
他低头,在陆言耳边呢喃:“言言,到家了。”
陆言眉心的位置蹙起,嘴里发出了毫无意义的絮语。
唐寻安听了片刻,没听出什么所以然。
陆言在自己都没有清醒的情况下,无意识地使用天赋谵语。
他身上的病灶值已经高到一个十分危险的临界值。
转送研究所,说不定都会被拉去安乐死的那种。
病变度超过100,不一定会成为污染物,也可能直接死亡。
唐寻安印像里的陆言,向来都是冷静近乎冷漠,自持近乎高傲,从没有一刻,像这样脆弱的令人心疼。
他并没有犹豫太久。
唐寻安抱着陆言,一头栽进了深渊。
深渊里到底有什么。
曾经,沈轻扬也好奇过这个问题,直到他吞掉了陆城,透过那隻眼睛看见了深渊。
深渊留给他的,是死亡和恐惧。
他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久到已经不适应这个巨大的躯壳。
沈轻扬听见了熟悉的絮语。于是,触手上的眼睛缓缓睁开,最后看向入口。
他动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