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谁是谣云?”陆爻问。
黎上?回他:“坦州城达鲁花赤的嫡妹。”
“咝…怪不得敢威胁说我不给她?好好讲,就?不让我活着离开坦州。”
“十两金的卦金,换我,你不给个说法,我也不饶你。”辛珊思觉很合理:“你给老实讲了,人家不也没把你怎么样。”
“那倒是。”陆爻揉了揉心口,伸手向师侄媳妇:“求求你把金票还给我。”
“等会儿。”
“等到哪会?”
“等到进了家门?。”辛珊思瞥了他一眼:“我还能真昧了你十两金票,你也不看?看?自己存不存得住?再在外丢了,可?不一定?是咱们捡了。”
陆爻感?动:“我就?知道我师侄媳妇是个好人。”转眼看?黎上?,“你也学着点。”
黎上?把缰绳和驴鞭塞他手里:“我歇会。”撑着辕座,退进车厢。
“行吧。”挪坐到辕座正中,陆爻专心赶车,到交叉口时,拉驴放缓。过了交叉口,用鞭敲了敲驴,目光落到握鞭的右手,脑中不由浮现那位掰开他指夺走铜钱的画面,轻吐口气,默念起《清心经》。
东城梦兰街石尤巷子只一户,便是达鲁花赤纳海府邸,占地很广,足有三十亩。高高的围墙内,守卫森严。不同于汉人家里的满园锦绣,这里没有花园,有的是粗狂的马场、箭靶、摔跤台。
偏居在西苑落静楼的谣云,坐在二楼寝房妆奁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发着呆。她?活得没一点意?思,十五岁之前,那个生了她?的女人从不掩饰对她?的厌恶。可?那个女人也不想?想?,是她?愿意?投到客烈亦氏吗?
娘家侄子身子败了,娶不上?好人家闺女,她?把亲生闺女送过去。黑心的爹,还给女儿讲,只要生下后嗣,整个卓尔斯氏都是她?的。
谣云嗤鼻,她?就?不生,也不要恶臭的卓尔斯氏。身子败了好啊,她?给院里所有想?爬床的婢女机会。结果很合她?意?,一年后,她?丧夫。
侄子死了,可?把那个女人伤心坏了,没多久也随着去了。
给了她?嫡出的身份,有什么用?纳海那个庶长?兄,还不是没知会一声?就?把她?卖了个好价。一个死了三个妻子的鳏夫?
客烈亦·谣云,你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
一个方脸女婢入内:“小姐,夫人让您去主院商量嫁妆的事。”
“襄奶嬷呢?”
“夫人让襄奶嬷理理您之前的嫁妆,重新造册。襄奶嬷这会正在库房。”
谣云站起身:“那就?走吧。”
“您不换身衣服吗?”
“不了。”谣云整了整衣饰,便出了寝房下了楼。她?这小楼偏,离正院远,要走两盏茶的工夫。到时见院外有兵卫,就?知纳海回来了。
兵卫见到她?倒客气,俯首右手置于胸前:“小姐安好。”
“大哥回来了,大嫂这也不便,我明日再来打搅。”说完,谣云便要转身。
“是谣云吗?”院内正房,浑厚的男音问话。
谣云漫不经心地眨了下眼:“是我,大哥。”
“进来说话。”
能怎么着?谣云唇角微微扬起,进去吧。纳海现在可?是客烈亦氏的当?家人。兵卫放行,她?领着婢女跨入院门?,走石砖铺的小径穿过园子,上?台阶,见屋里魁梧男人正看?着什么。入内,她?也无需行礼,停足在离主位三步远的地方,直问:“大嫂呢,她?找我说事儿。”
“说嫁妆的事?”纳海放下拿着的纸,转身面对谣云。
见他看?来,谣云颔首,目光随着下移,恰巧落在茶桌上?的纸上?,心头一震。那纸上?画着把断尺样的物件,尺头有只眼。这物…她?上?午才见过,不动声?色。
“外头对撒尔塔的一些传言,你别当?真。撒尔塔除了有两孩子,没别的不好。他的父亲曾是蒙都第一勇士,他与?他父亲很像。”纳海像个宽厚的兄长?。
当?然好了,撒尔塔还掌了一万骑兵。谣云目光清冷,看?着那张纸。纸边还有留字,一叶明睛观世,半尺破木量劫。命理清白,苍生何?愁?
“大哥说?好, 那就是好吧。”
听这话,纳海有些不得劲,手背到后:“你大嫂去东苑了, 还要有一会才能回?。”
使?人叫了她来, 却又挑这时候去东苑…刹那间谣云觉忒乏,不想再?应付,深吸慢吐, 淡淡道:“那我就先回落静楼了,至于嫁妆, 你们照例办吧,也不用再?找我商量。”
看着她转身?往外,纳海沉了脸:“你和撒尔塔的亲事已定,我希望你清楚。”
“不清楚又如何,我还能翻得出你的手掌心?”谣云连头都没回?, 脚下不急不慢出了房,下了台阶, 望着前?路,鼻间刺痛,双目逐渐模糊。十一岁,她就期望着嫁人,离开客烈亦氏离开这些所谓的血亲。
她连成亲后怎么操持家?里怎么营生?都构想过,为了这份构想, 她跟着襄奶嬷学针线进厨房理账…一边习着一边期盼着, 她要的真不多, 无需富贵荣华, 只求对方是个明理的。
可她等来的是什么?那个生?她的女人,亲手把她推进了火坑。
丧夫后, 她听个汉人厨娘说?二嫁从己,心都怦怦跳,连着两天没睡着,终还是借着去寺里给亡夫做法?事的机,偷偷带了三锭金子出去藏了起来。那三锭金子,折成银三百两,是她嫁妆里铺子、庄子一年收成的三分之一。
她以为嫁卓尔斯氏一场,自己拿这点?不亏心。旁的,客烈亦氏要收回?就收回?去,她不在意。
可客烈亦氏收回?的不止嫁妆,还有她这个人。他们如此不客气,她也就不跟着客道了,近几年自己是少出门?,但每月都会去城郊大华寺一趟,捐些香火。
回?到落静楼,让婢女备水。洗漱后上了楼,进了寝房坐到妆奁前?,目光落在镜旁的首饰盒上,眉头轻蹙。沉凝几息,还是伸手将盒子拿近,打开就见落在上的三枚铜钱。捡起一枚,细看。
纳海怎么会有那相师东西的图?图上的留字,一叶明睛观世,半尺破木量劫…命理清白,苍生?何愁?
苍生?…何愁?
尺上眼?睛观世,破木量劫。命理清白,不愁苍生?。谣云在心里反复念这几句话,总觉哪里不太对。如果纳海是监视她,才得见那相师的东西,那应该没这几句留字。
可除了才被接回?娘家?的两三年,纳海并?没着人跟过她。她安安分分,几年一个样地活着,像潭死水。
“其实我比你也好不到哪,真的,我也就半个来月好活了。”
想起这句,谣云不由重捻铜子。观相师的气色,他不似有病在身?,那怎么就剩半个来月好活了?
难道是因纳海…不,是因那把尺子?一坐到傍晚,也没想通。襄奶嬷理完库房,上楼将新册子交予她过目。她也懒得看,大略地浏览了一遍便道:“晚膳摆了吗?”
“正在摆。”
“那下去用膳吧。”谣云丢开册子,将握在掌心的那枚铜子放回?首饰盒:“走吧。”
这方冷冷清清,城西玲珑巷子却正热闹。陆耀祖割了韭菜正在拣,得知侄孙一卦挣了十两金,难得没搁心里头问候迟兮,只高兴劲还未过,又听死小子为了挣十两金差点?被逼卖身?,脸立时挂拉下了,问:“所以你没从?”
陆爻蹲檐下捏着桃:“我从了还能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