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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听。这些义大利佬精得很,他们从房间床舖和鞋子等情形就能判断两人不可能走远。他们猜两人听见枪声很可能回到屋子附近观望,与其在黑夜中盲目搜索不如假装离开,留下一人守株待兔。

他们的招数已经被黎秋何识破了。

他在蜜雪儿耳边低声说:「答应我,你会像石头一样完全不动。」

「好害怕………」

「不要动也不要发出声音,在这儿等我回来。」

「你不要去………」

黎秋何躡手躡脚从正门靠近,因为他猜测留下来的人应该躲在后门旁边的他的房间里。他没有进门,而是从外墙攀爬至二楼进入恩里奇夫妇的卧房。

夫妻俩并排躺在床上,手牵着手。鲜血染红了整张床单,被子弹撕裂的身体令人不忍直视。

这家人是多么善良,把他这陌生人当作家人一般无私对待,却落得这样悽惨下场──胸中的怒火与悲慟没有妨碍他的冷静,他知道福勒的双管猎枪藏在哪里。

有一回福勒取出珍藏的古董猎枪让他观赏。那是一把1920年製的desenzani,28吋双枪管、点50口径步枪弹,威力惊人。他还记得当时福勒得意地说这枪可以用一发子弹打倒一头水牛,大象可能需要两发。想不到有一天要用这把枪为他报仇。

他光着双脚没有发出一丝声响,静静取出猎枪装上子弹。他接着去两个女孩的房间。

墙上斑斑血跡,烟硝味未散,再检查女孩的脉搏已经是多馀的了。

他轻轻替奥莉薇盖上被子。

蜜雪儿躲在草丛里不停发抖──他已经离开好久了为甚么还不回来,是不是出事了?家人们是不是都……葵丝塔和奥莉薇………

心中的不安持续扩大,简直快要化作声音吶喊出来。她急忙摀住自己的嘴巴,却颤抖到无法将手掌压在脸上。她像隻受伤的可怜的小动物蜷缩在草堆里,努力对抗心中的恐惧。

等了好久终于听见有人走上沙丘,然后是拨动草丛的声音。

「没事了,你可以出来了。哈囉,有人吗………」来人刻意压低了声音。

忽然听见他的呼唤,蜜雪儿如获大赦般地站了起来,急忙朝声音方向跑去。然而眼前出现的人却不是黎秋何,而是一个穿黑皮夹克一头浓密捲发的白人。那人咧嘴一笑,露出好几颗金牙,慢慢抬起手中的衝锋枪。

「待在那儿别动!」黎秋何大喊。

金牙仔迅速转身,速度却远远不及黎秋何扣下扳机的手指;一声巨响的同时,金牙仔的肚子当场开花,鲜血有如喷泉撒在沙地上。

福勒没有吹牛,这把desenzani的威力果然不同凡响。

他慢慢步上沙丘,大脚踏住对方胸口。当双管枪的枪口对准那人的脸时,那人停止哀嚎。

「我想,你现在应该求我。」

「求………求你妈的!咳……」

他加强脚下的力道,彷彿将那人的内出血从口中挤出。

「你应该求我一枪打爆你的头,我个人倒是很愿意把你留在这儿慢慢等死。你知道,他们至少还要三个鐘头才会回来。

「你已经没救了,老兄,肠子至少断成十截,如果现在急救的话或许………不过唯一的医生已经被你们杀了。」

蜜雪儿听见这句话,立刻昏倒。黎秋何继续用冷酷的声音说:

「反正死路一条不如合作点,可以少吃点苦头。」

「你……杀了我…………」

「知道我要问甚么吧。」

黎秋何继续加重脚力,将近两百磅的体重压在胸部让肋骨发出喀喀声,那人痛得不停捶打沙地,却因为肺活量不足无法尽情嚎叫。

「如果我高兴的话,还可以从屋子里拿些煤油浇在你肚子上的破洞,烤肠子。猜猜烤肠子烤到死需要多少时间?答案很简单──还是三个鐘头。不过比流血而死痛苦一百倍就是了。

「你好像不相信?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拿煤油。」

「是……是东尼……」

「东尼?东尼?范奇诺!」

「是………」

「你们这帮人不是在皇后区混的吗?甚么时候当起范奇诺的杀手?」

「快杀了我……」

黎秋何稍微思索就明白了。

范奇诺家族一直想插手毒品生意,却敌不过黎秋何他们从亚洲进口物美价廉的好货,就算彼此合作销售也只能分到一点点利头,简直就像被中国人施捨似的。对那些黑手党家族来说这样赚钱简直就是耻辱。

如果能切断亚洲货源就不得了了,哥伦比亚来的古柯硷可以重新霸占纽约市场甚至整个东岸,黑手党也能垄断整个货源。而切断亚洲货源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干掉主事者。

然而这也只是其中一项动机,另一个则是为凯文?范奇诺报仇。

六年前他一时酒后乱性揍死个义大利佬,葛老大出面帮他撑腰,双方还因此打了一年仗。原以为这件事早就结束了,万万没想到这些黑手党居然如此记仇──那个被黎秋何活活打死的凯文?范奇诺就是「东尼」的儿子。

看了蜜雪儿一眼,确认她还没醒,黎秋何瞄准金牙仔的金牙轰了一枪,红的白的应声喷发一地。

他抱起蜜雪儿回到屋里,将她的衣物收拾一皮箱,然后开着恩里奇先生的小货车连夜啟程。

「我做了一个噩梦,好可怕……」

脸上的泪痕还没乾,蜜雪儿痴痴望着车窗外。窗外只有一片无垠的漆黑。

「幸好只是一场梦。」她说。

黎秋何抚摸她的脸,强忍着不让泪水溢出。

「我们要去哪儿?黎。」

「去纽约。」

更深地踩下油门。他不知道后面有没有追兵,只想尽快离开伤心地。

屋樑上掛着好几盏大红灯笼,厅里站了许多人,只有两人坐在龙纹椅上──葛然与黎秋何。蜜雪儿隔着窗稜窥见这样一幕。

「兄弟们都看你的意思。你有甚么要说的吗?」葛老大说。

「没甚么好说的,开战。」黎秋何冷冷道。

眾人欢声雷动。

打从黎秋何失踪起他们就四处查访,也知道除了黑手党之外没人有胆干这种事,失踪两个月怕是凶多吉少了。兄弟们都坚持给秋哥报仇,但葛老大坚持先查清楚再说。眾人憋了一肚子鸟气直到此刻才终于得到抒发。

蜜雪儿不懂他们的广东话,不明白这些人为何这样狂喜。她只感觉到一阵恐惧,他们的狂喜中带着浓浓的暴戾之气,就像噩梦中那个满口金牙的坏蛋。

黎秋何没有说出这一百天到底发生甚么事,只将衣服脱光剩条内裤,让大家看他身上的伤痕,然后说出仇人的名字──东尼?范奇诺与那个皇后区的小帮派。

那一百天之中发生的事,只在某个寒冬深夜与葛然二人对饮时,喝醉酒说了出来。从那时起葛老大就将蜜雪儿当成女儿一般疼爱。

可是蜜雪儿再也见不到那个笑声爽朗的好青年了。眼前的这个陌生男人虽然长得跟他一模一样,却是个可怕的黑帮头子。

她离开窗边不忍心再看。

回到纽约的黎秋何有了显着的变化,不再是以前那个亲切的、热心热肠的好哥们。

在他心中,黎秋何已经在那晚和恩里奇一家人共赴黄泉了,因此他将名字改成「黎泰」。此后,除了葛老大以外没人敢叫他阿秋、秋哥或泰哥甚么的,大家都尊称他「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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