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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节

 

江白砚:“是。”

他只说一字,目光凝在施黛面上,没挪开半分。

参与灭门案的杀手几乎被屠戮殆尽,是唯独江白砚一人知晓的秘密。

他用各种方式,亲手了结他们的性命。

可是不够。

当年江白砚未遇施敬承,尚在青州,算算年纪,仅十五岁而已。

十五岁之前,他以邪修替傀的身份存活于世,沉溺在无休止的疼痛与杀戮里——

对于万事万物的认知,江白砚与旁人不同。

身怀血债的罪人,要带给爹娘赔罪。

而爹娘身在江府,在这间无人知晓的暗室。

他们从未离开,一直都在。

借由昏黄烛火,施黛望向暗道尽头。

那是一间面积不大的方室,室内摆放有一张木桌。

两具骸骨坐在桌边,一人身着玄色锦袍,一人白裙委地,恰是一男一女。

看桌上,整齐摆有两个饮茶的瓷杯,和一册古籍。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施黛还是听见胸腔里加剧的嗡响:“那是……”

江白砚仍牵着她的手。

一步一步,两人穿过跪伏的具具尸骨,抵达暗道深处。

他的体温异常冰。

“是我爹娘。”

眼睫极缓地眨动一下,江白砚侧目望来。

见此情境,施黛会如何?

恐惧,惊愕,茫然,亦或觉得恶心?

她会因此不再喜欢他吗?

这是种难言的心境。

既想让她了解更多的自己,渴望施黛愈多的贴近,又心生惧意,连侧头去看她的神情,都带有迟疑。

惧意。

在尸山血海浸得太久,江白砚少有此类情绪,粗略回想,每每皆与施黛相关。

恐她受疼,忧她厌弃,心怯于她的每一次若即若离。

他理应在发觉狐狸跟踪的那一刻,便拔剑杀了它的。

杀念稍纵即逝,江白砚直视施黛双眼。

“我爹死于十年前的大战。”

他轻声开口:“人人都说他叛离大昭,归依邪祟。后来江府灭门,有人来放爆竹庆祝,称是死有余辜。”

施黛安静地听,手心发冷。

“两年前,我把他和娘带来此地,与他们同食同宿。”

江白砚笑笑:“身后那些人,都是我杀的。”

不知是不是入夜天寒的缘故,他的笑音冷如冰屑。

阿狸屏住呼吸,不敢动作。

它感受得出,江白砚极力压抑的幽戾杀机。

“溺毙、斩首、剖心、碎骨……”

江白砚说:“我杀过很多人,将杀虐看作取乐的手段,眼睁睁看他们一个接一个断气。”

自虐一般,他把潜藏于心的秘辛剖开。

嗜杀的恶念,不堪的身世,病态的执欲,难以启齿的种种心潮。

污秽恶浊,鲜血淋漓。

两年前,在这间摆满尸体的暗室里,江白砚生活过整整数月。

今夜来此,是想同父母说说施黛。

不明缘由地,心间散开枝枝蔓蔓的疼,如一树青藤,在早春的夜悄然勃发。

握住施黛右手的力道渐紧,似是不愿她逃开。

江白砚道:“我并非一身清白的善人。”

握着她的这只手,曾不知多少次染上污血,远称不得干净。

遍地发黑的血渍里,数具骷髅圆睁空空双眼,一室森然冷白。

他倏而垂眸,遮掩所有晦涩不清的情绪,以及一闪而过的偏执痴念。

江白砚哑声说:“你还要我吗?”

与外界隔绝的狭窄空间里, 无风亦无声。

太安静,连每一次心跳的回响都清晰可闻。

施黛未曾有过类似的感受。

像整具身体坠入水底,血液转冷, 胸腔嗡响。江白砚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锥在心口上, 迸开一阵悸痛。

四肢百骸全是酸涩的麻。

最后一字轻缓落下, 江白砚瞬也不瞬地凝睇她。

施黛面上的神情, 应是惊愕。

清润杏眼怔然注视桌旁的两具骸骨, 她双唇翕动, 终究没出声。

江白砚眨眼, 藏匿渐起的阴鸷疯狂。

覆在施黛手背的掌心愈拢愈紧, 像执拗的禁锢,也如痴缠的乞怜。

她还要他吗?

他会让她离开吗?

江白砚知晓答案。

他如此不堪, 却贪求施黛的顾怜,宛若生长在阴暗罅隙的藤,偶得一束朝阳,再难忘却。

被藤枝缠上,哪有轻易脱身的道理。

施黛若是转身逃离——

握住她的力道倏然一紧。

江白砚来不及反应,被人不由分说地抱起。

施黛在发抖,却不是缘于恐惧。

因为比江白砚矮些,她垂头,脸颊埋进他颈窝:“……怎么可能不要啊。”

相触的一刹, 听得见江白砚骤乱的呼吸。

施黛尾音发颤:“这些, 从你十五岁的时候起?”

施黛体温不高, 比他暖和少许,这般贴近, 像块柔暖的玉。

眼底怔忪一闪而过,江白砚失神半晌, 方低声应:“嗯。”

真是疯了。

施黛蜷起指尖,眼眶久违地发烫。

她不是没想过,江白砚在这两年间做过什么。

江府的案子是他心底执念,置身于魇境时,他轻车熟路斩杀所有黑衣杀手,面无半分怜悯。

现实中呢?

江白砚放得下吗?

两年前,他从邪修的禁锢中挣脱,世间早已物是人非。

满门被屠,举目无亲,拖着一具伤痕累累的身体,一无所有,也一无所知。

那时江白砚只有十五岁——

长安城的少年人们骑射弈棋打马球、最肆意不羁的年纪。

被施黛抱在怀中,阴郁的心绪自行松开死结,化作一片湿濡的潮。

下巴抵在她额头,良久,江白砚低声开口:“抱歉,吓到你了?”

施黛嗓音闷闷:“还好。”

有越州城的几个鲛珠贩子作铺垫,此刻得知江白砚一直在追杀仇人,施黛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比起震悚,她心里更多是酸胀的涩,刺得喉间发紧。

“后来呢?”

施黛问:“你离开青州以后。”

试探性地,阴湿的藤朝她靠拢。

江白砚道:“仍在寻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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