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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节

 

那模样看得季怀真都忍不住心生怜惜,若美人在他眼前哭得这样梨花带雨,虽不说他会心软,可搂在怀里哄上一哄,装装样子总是要的,但燕迟却像块木头似的,乌兰往他肩膀上推了一把,他跟着晃了晃,又立刻站好,再无表示。

“那齐人自私自利,心肠歹毒,你可知道?”

“知道。”

乌兰又道:“他利用你,又于你非亲非故非友,甚至有一天还会带兵来打你,你可知道?”

“……知道。”

燕迟背对着季怀真与瀛禾,脸上表情并看不分明,只能看见他每说一句知道,乌兰就难过绝望一分。

季怀真低着头,直到掌心传来痛感,才发觉原来是不知不觉中指甲掐进了肉里——他在屏息听着燕迟的回答。

乌兰带着哭腔,恼怒道:“他戏耍你,愚弄你,你也不在乎?”

“知道,我都知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是乌兰……”

燕迟一怔,心中酸涩不已,低声道:“我知道他坏的要命,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你对他再好,他也总会对不住你,总想着利用你。可……可我就是……”

燕迟再难说下去。

听他这样一讲,乌兰登时更加绝望,心想陆拾遗听起来,竟比他以为的还要可恶可恨。

季怀真心中五味杂陈,知道燕迟嘴里的人究竟是谁。

一抬头,瀛禾正老神在在地笑着,那副志在必得,将一切都算计于心的样子当真可恶。

“季大人还是坚持那套说辞,于我弟弟并非情投意合?大人嘴上说不在乎,脸上的神情可是要遗憾死了。”

季怀真不说话,静静看着燕迟,乌兰已伤心落魄地离去,只余燕迟一人,黯然神伤地在原地站着。

那未出口的话季怀真明白了。

可明白又如何,遗憾又如何?

他与燕迟,竟是又一次阴差阳错了。

瀛禾别有深意地看着季怀真,平静道:“季大人,若我告诉你,就算你不必回京,我也有办法得到我想要的一切,大人可会改变主意?你与陆拾遗一心护着的大齐,早已成了强弩之末,只是还剩一层外强中干的皮罢了,就算你二人不计前嫌联手,又能抵挡别国兵马几时?已经从根上烂掉的东西,再怎么不认命,也是无力回天。”

“殿下想说什么?”

“若大人愿意踏踏实实与燕迟成亲,成亲之后,你二人远走高飞,再不回敕勒川,我可向大人保证,待我兵临城下那天,留你外甥一条性命,送他与你二人团聚。”

季怀真静静看着瀛禾,见他一脸正色,表情不似作伪,突然摇头一笑。

“大人笑什么?”

“瀛禾殿下,太迟了,就像你弟弟的名字一样,什么都来不及了。”

瀛禾明白了什么,嘴角笑容渐渐敛去,又道:“大人既已有决断,不后悔就好,我只是为燕迟觉得不值罢了。”

季怀真没再吭声。

就连他自己心中,也为燕迟觉得不值。

临走前,季怀真又一看瀛禾,突然道:“其实你不必如此提防燕迟,你在乎的东西,除了陆拾遗,他没有动过一丝念头。连陆拾遗他都不和你争,更别说别的了。”

瀛禾头一偏,彬彬有礼道:“你说什么?”

季怀真了然一笑,不再多言。

翌日一早,夷戎七皇子拓跋燕迟与大齐特使陆拾遗大婚,自敕勒川以北,南至苍梧山脚下,一片举国同庆,热闹非凡。

一只燕子展翅掠过苍梧山初冒绿芽的峰尖,往敕勒川飞去,所过之处满目皆新——春天到了。

夷戎人成亲,唯有一点和齐人相似之处,那便是成亲前新郎与新嫁娘不可见面,须得成亲当日,新郎骑马来接,再带上一匹布、一袋青稞、一杆套马杆,一顶毡帽,顶端须得插着鹰的羽毛。

所谓一,取自一元复始,万象更新之意。

青稞代表土地,羽毛代表天空,布与套马杆象征女人和男人,如此四样东西在婚礼上备齐,又象征天人合一。

季怀真家在大齐,自然省去这一环节。

本还有更多繁杂仪式规矩,燕迟却说一切从简,只在王帐中设宴,苏合可汗其他儿女也一应到场,獒云虽未到,獒云的母亲却来了。

那来自北羌的女人满脸精明,薄唇一抿,单看面相便知是个不好惹的人物,正与苏合可汗一起坐于主位之上,冷冷地审视着燕迟与季怀真。

主位之下,依次是各位王子公主,以瀛禾为首,坐在两旁。

再往后,便是苏合的一干心腹臣子,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明目张胆地盯着季怀真瞧。

季怀真被几人摆弄着换上夷戎人的衣服,规制按照皇子来。

齐人崇尚黄色,只天家可用,夷戎人却相反,凡重要场合一律着蓝。他与燕迟的婚服皆是以银线滚边,蓝底上绣出云纹。

他身前戴着燕迟的狼牙吊坠,而燕迟的额头上则戴了条二指宽的牛皮抹额,正中间嵌着颗鹅卵石大小的绿松石。

一萨满模样的人引领着二人跪下。

这人头戴鹿角,巫服上纹了五条四爪龙,一张脸皱如橘皮,叫人猜不透年岁,眼皮耷拉着,懒懒散散地看着二人。

季怀真被他目光看得不舒服,一旁燕迟已恭敬跪下,拉了拉季怀真的衣摆。

刚一跪下,面前火盆中的火焰便猛地暴涨窜起,老萨满从身前摘下一根羽毛放在火上燃尽了,指头蘸着灰烬一闻,猛地全身一个哆嗦,头重重地垂了下去。

周围一片寂静,无一人说话。

再抬起头时,那老萨满的眼睛已顷刻间变得细长,之前眼中的懒散倦怠一扫而空,只余满满精明,看着季怀真一笑。

那一笑直叫人毛骨悚然,如坠冰窖,仿佛从里到外都给人看透了。

季怀真霎时间冷汗出了一身,全身似被定住般不敢动,直至那萨满用沾着灰烬的指头在他额头轻轻一点,季怀真才猛地松了口气,说不清方才那玄之又玄的奇妙感觉。

再一看旁边燕迟,却面色如常,仿佛这些许不适只有季怀真一人才有。

那老萨满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还在大齐时就有所耳闻,夷戎人崇拜萨满,每个萨满都有自己的舍文,有的是蛇,有的是鹿,有的是马,而眼前这位萨满的舍文,显然就是一只狐狸。

从前不信,甚至不屑一顾的事情如今亲身经历了,季怀真才敬畏起来,忍不住想到莫非漫天神灵也看他不顺眼,知道他心术不正,才给他一点警告?

那萨满又说了什么,季怀真听不懂,燕迟却道:“狼牙摘下来。”

季怀真照做,燕迟又握着他的手,以小刀在掌心割开一个口子。

他在自己掌心也这样来了一下,二人双手交握,以血交融,滴在那狼牙上,又以染了血的狼牙泡在一碗酒中,让血在酒中散尽,将碗中染成淡粉色。

这下不需提醒,季怀真也知这碗融了二人鲜血的酒,须得二人共同喝下。

他正要仰头饮下,燕迟却将他一拦。

“等等。”

那萨满眉头紧皱,明显不满,就连周围人也议论纷纷,只有苏合可汗不动声色。

只见燕迟认真看向季怀真,低声道:“你若后悔,现在还来得及。我大哥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我自有把握让你安全出敕勒川。我这人脾气倔,认死理,成亲这事,一辈子也只得与一人做一次。第一次是为救辛格日勒一家,我且不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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