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
便在此时,程灵从月洞门后缓步而出,她道:“你说得对,没有什么杀不得的。我杀曹文,比武切磋,又签了生死状,就是天经地义。但你若是敢胡乱杀人,信不信我的石子比你的刀快?”
洪峰指着程灵,简直被她这强盗逻辑惊呆了。
他捂着脸,含糊道:“你的意思是?许你杀得?旁人就杀不得?”
程灵道:“杀人者人恒杀之,你不欺压百姓,意图杀人,我又怎会杀你?”
是她的身上有光,还是他们心上有光?
朝阳当空,函夏武馆的前庭上有风吹过。
杀人者人恒杀之!
这句话仿佛在一瞬间击中了场中少年们的某根经脉。
是什么?
仿佛是江湖厮杀,快意恩仇。又仿佛是刀光剑影,仗义行侠。
别看都是市井间的普通少年,见识都很有限,但他们也曾听过说书先生说传奇,也曾耳闻过那些游侠儿,与大刺客的故事。
这个世间为什么要有侠,正是因为世上有太多的不平事啊!
底层的普通人几乎没有可以鸣不平的阶梯,唯有侠,以武犯禁,以个人之力而对抗世间的洪流规则,独树一帜,如此特殊,如此光耀……
总之,越是见识有限的人,越是只鳞片爪地听过一些传奇故事的人,他们的想象反而愈发的无远弗届。
少年们眼睛放光地看着程灵,也不知是程灵的身上有光,还是他们的心上有光。
洪峰似乎为之震慑,一瞬间只觉心虚气短,再没有先前那口口声声要找程灵讨说法时的飞扬模样了。
但洪峰还不死心,他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捂着脸灰溜溜地离去,他来之前可是跟帮里的兄弟夸过海口的。
大家都不敢再来招惹程灵,洪峰却振振有辞:怕什么?这人昨日才刚杀过人,今日还能有胆再杀?真当咱们这赤霞城里没有王法?咱们陆捕头可是盯着他呢!
洪峰认为,程灵敢杀人的关键是因为跟曹老大签过生死状,但是他洪峰又不是曹老大,才不会为了老大的面子就跟人签这玩意儿。
没有生死状,程灵也是有家口的人,再给她几个胆试试,看她敢不敢乱杀人?
洪峰就不停在心中给自己鼓气,如此千回百转一番,终于又提起一口气道:“程馆主是要颠倒黑白吗?说洪某欺压百姓?好不好笑?我难道不是百姓?我还是最穷最苦的……”
话音没落,忽然从武馆大门外冲进来一个人。
这人低着头,袖着脸,也不敢去看在场的其他人,只奔着洪峰去。
他一把拽了洪峰胳膊就将他往外拉,一边急道:“我的洪哥啊,你可别在这里疯了,快跟我回去吧!嫂子在家里跌了一跤,现在正发动呢!孩子要是生不出来,就是一尸两命……”
洪峰:……
洪峰像是被一道雷给劈了,站在那里一时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当他以身犯险,自觉江湖义气要达到人生巅峰的时候,一句“一尸两命”就将他从“孤胆英雄”的幻影里拉回了现实。
洪峰跌跌撞撞地被人拉着走,终于反应过来,连忙问:“六婆呢?请六婆去看了吗?”
来人急火火地说:“六婆说接不了这样的娃,要叫洪哥你回去准备后事呢!”
洪峰一下子就住了脚,下意识反问了一句:“什么?”
他眼睛红了,脸面白了,整个人都像是要分裂了般,一时间又浑噩了。
旁观众少年没见过这样的转折,顿生世事无常之感,周槐都忍不住恻隐道:“没想到……洪嫂子居然在家里难产了。太可怜了,洪峰虽然浑,洪嫂子却是个难得的贤惠人。”
洪广义听到这样的话,就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脚。
他也姓洪,听人口口声声洪嫂子,就难免想到自己死去的妻子。他向程灵看去,也不知是要看什么,就是潜意识想看她。
却见程灵站在那里,也是微微皱眉。
洪广义正莫名地有些失望,忽然就见那边月洞门的里侧匆匆走出来一个人。
是穆三娘,她系着围裙还没摘,一双略有些湿润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一边大声说:“你们请的稳婆说接不了那样的娃?那再去请其他稳婆啊,请了没有?”
程大妮跟在她身后,手上挎着一个篮子,篮子用青布盖着,也不知里头装了什么。
穆三娘的问话没能得到洪峰回应,但来叫唤洪峰的小个子青年立即回道:“就能请动六婆,咱们手头没钱,也就只有六婆肯给咱们看了。”
穆三娘立即说:“你们可真是……唉!”叹了一声,脚下不停,紧接着又说:“走啊,快带路,都要出人命了,我去给你们看看。救不救得回不敢保证,就看看,看看总比不看看好!”
洪峰于是就又有点呆,倒是他兄弟反应快,惊喜道:“大娘,您这意思是?您会看?您会收生娃娃?哎哟这可真是太好了!”
于是拉着洪峰就往前头跑,脚下一溜飞快,一边又说:“大娘,那小子给您带路,劳烦您走快些!”
穆三娘路过程灵,风风火火留下一句:“灵哥儿,阿娘去去就回,你这里继续,啊?”
程灵看着她和程大妮像风似的跑过的身影,没有犹豫,立即就也跟了上去。
同时对洪广义道:“最末尾拾人牙慧的五人淘汰,其余收下。”
这是说,最后五个依靠附和别人观点而给出答案的人要淘汰,其他的就可以收入武馆了。
用意也很简单:你可以附和别人,但你不能连附和都附和在最后。这样的人,没有半分主见和锐气,又凭什么习武?
洪广义连忙答应一声,那边的少年中,先头给出答案的人就已经在欢呼了。
周槐更是道:“大管事,咱们也跟师傅一起去看看吧,说不定我们能帮上点什么忙呢?哪怕是跑跑腿也好啊!”
他最积极,话落就一溜烟儿地往外跑。
洪广义虽然没镇住场子,但其实他也心痒痒地想看现场情况,于是索性道:“行!都去看看,施兄弟,你留下!”
施宏挺无奈,他身体尚未痊愈,腿脚慢,再加上这边总要留人看家,于是就只能站在原地,看着眼前众人一个连一个的,不多时就全跑光了。
嘿,这叫什么事儿?
施宏偏头,又见到那边的月洞门边,一道身影一闪而过。
他不走寻常路,竟是一跃而上屋脊,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还能有谁?施宏不用猜都能知道,这位一定是萧蛮。唉,同是伤员,为何人家就能这样利索呢?
又一个纳头拜倒
东五街,洪家的破宅子耷拉了半扇门,里头是隐隐约约的女童哭声。
“六婆婆,求求你再想办法帮帮我娘吧!阿花不能没有娘,呜呜呜……”
一个老朽的声音带着麻木的叹息:“都是命,好孩子,别哭了,打起精神,你娘还等着你送她最后一程呢。”
“呜呜呜……”女童哭得更凄惨了。
旁边左邻右舍的屋子也都是老旧的,但极少有破败到洪家这种程度,街坊邻居有的走到了洪家小院门边,探着头往里边问:“洪大娘,你儿媳妇还能有救不?要不要帮忙啊?”
没有人答话,女童的奶奶一直就没有吭声,连带着据说正在难产的洪嫂子也没有声息。
旁边邻居忍不住议论:“这人是不是已经不在了啊,怎么就一点声都不发?”
有人说:“备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