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更漏已深,蜡炬将残,众人见皇帝专心致志的在床畔守着,也不说歇息,心里反倒过意不去,正要劝他,楚源却道:“你们都下去吧,此处有朕看着就好。”
宫人们意态踌躇,见皇帝身形纹风不动,似乎不打算离去,想着她们在这里反而多有不便,因各自屈身行礼,“奴婢告退。”
紫玉却不能立刻便走,她端了碗热腾腾的山参汤,准备给连乔灌服了再下去打个盹——这几日她不眠不休,实在已没精神。要说皇帝和她一样没日没夜的守着,精神倒还这样健旺,可见男子的体质到底强健些,紫玉看着不禁有些羡慕。
连乔昏迷多时,肌肉差不多僵硬,连口都不易张开,紫玉使出吃奶的劲来,那参汤也喂不下去,不由得十分气馁——往日许是有那银针刺穴的作用,倒喂得容易些,可杨涟已经离宫了。
楚源淡淡说道,“让朕来吧。”
紫玉不敢推辞,忙将汤碗递过去。
楚源伸手接过,试着舀起一勺,见果然不容易喂服,于是想了个法子,半抱起连乔腰身,一只手卡住其下颌,迫令其张嘴,再用口唇引渡之法,总算顺利的将一碗汤药喂完。
紫玉在一旁看着虽有些微臊,但更觉得这场景分外宁静美好,倘若主子知道在她病时,皇帝是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心里应该也会很高兴罢?
见皇帝似乎想与主子单独相处,紫玉知趣的端着空碗告辞,也想好好的补个眠:等主子醒来,要忙的事还有许多呢——她相信这是必然的。
众人皆散,内室里顿时变得安静许多。
楚源轻轻执起连乔一只柔荑,贴在自己微烫的面颊上,声音如在半梦半醒之间,“阿乔,你快些醒来,朕还有许多的话要同你倾诉,还有许多时光想与你共度……还有咱们的孩子,你舍得就此将他们撇下?”
他从未发觉自己的内心原来这样脆弱,这样的不能失去。有许多人曾从他的生命里经过,他都只是漠然相视,因为那些人未曾留下足够的分量。唯独眼前的这一个,却是他珍而重之的,割舍了她,就等于割舍一切。
他将头轻靠在锦榻上,几乎不敢抬起,倘若有人恰好经过,就会诧异发现,原来皇帝也有这样狼狈的时候:他几乎泣不成声。很小的时候母亲离世,他看着宫人来来往往忙碌,自己只在一旁呆站着,也不啼哭——小孩子知道什么呢?长大后回想起来,那股酸楚的感觉犹在,却再不敢让眼泪轻弹,做皇帝的人哪能胡乱哭鼻子惹人笑话?
但是现在,他只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他未曾想过自己会又一次经历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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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乔喝下那碗药后,起初只是昏迷不醒,及至神智清朗,便觉得自己的身子格外轻盈,如同立在半空一般,几乎可说脚不着地。她回头望去,只见那面容苍白的女子仍一动不动的躺在床帐内,这才猛地意识到:原来她已经离魂了。
连穿越这种事都能发生,离魂当然也不稀奇。连乔并不惊诧,反而好奇地低头瞧了瞧,手臂是半透明的,隐隐可看到青色的筋络流动,肉身还有呼吸,证明她还未死透,只是一具出窍的生魂——自然也不会有鬼差前来抓她。
这种情况下,活人想来是瞧不见她的。
连乔大胆的朝床头望去,只见皇帝仍痴痴守在那处,将她一只手贴在面颊上,神情异样萧索委顿——相处这些年,没有情也该有义,要是那人一点都不伤心,连乔反倒会感到愤愤不平。
正思索间,一双小脚啪嗒啪嗒的跑进内室,原来是梳着两条小辫子的楚珮公主。窗外晨曦若隐若现,她显然才刚刚起身,才梳了头,还未来得及洗脸。她原本跑得飞快,等到了殿门口,反倒露出几分惊惧,怯生生的走到楚源身边,抓着他的衣襟问道:“父皇,姑姑们都说阿娘病了,是真的么?”
连乔敛气屏声,静候皇帝的回答。
楚源摸了摸女儿的头,淡淡笑道:“你阿娘只是太累了,得多睡一会儿,咱们别打扰她。”
楚珮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她毕竟只是个小孩子,不知道亲人辞世是何种滋味,旁人更不敢告诉她。
她只是低头揉着自己圆乎乎的拇指肚,有些怅然的道:“阿娘还说要陪我过生辰呢,我怕她忘了。”
连乔蓦然有些心酸,几乎便要落下泪来,父女俩仍在密密絮语,连乔却已不忍再听下去。她掩面转身,双足一点,轻飘飘便到了殿外。
天地虽大,她却是一具虚无缥缈的游魂,无人能见,也无人介怀。连乔茫然看着四下里来往忙碌的宫婢内侍,各人皆有自己的一份辛劳,各人皆不得安生——比较起来,连乔还算是幸运的,没有比死亡更永久的解脱,至少不用再汲汲营营,为生活时刻忧愁。人这一生,无非就是哭着来,哭着去,她只是提早迈入这一关口而已。
这样的想法无非是自我安慰,连乔很想抚平心态,最终却只能感慨造化无常:倘若早知道穷尽一生也无法对抗命运,老天爷何不早早将她的性命收走,偏偏在她诞下一双儿女之后,再来夺去她为人的资格,留下稚子孤女,何其无辜!
她觉得老天爷和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这般的思潮翻涌,不知何时,连乔已来到宝华殿后的小佛堂中,那不过是一方低矮的小屋。金身佛像前的蒲团上,端端正正跪着一个清瘦人影——穆氏双手合十,眼眸紧闭,不知在潜心祷告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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