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张安安也想学着林回把鸡蛋偷摸藏给花芽吃,被花芽发现后,又塞回给她。
出发当天,林向阳想把花芽送上市里的火车,花芽死活不让他送。这辈子没出过远门,上辈子出过,算不得多大的事。只要看好自己的东西,不跟陌生人说话,认准要做的车就行。
林向阳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到底红了眼眶。掏了半天掏出三十五元钱塞给花芽。这是他知道花芽要离开这里后,拼了命跑山挣得。要是花芽真在那边相上了对象,带过去的这些钱加上张凤英给的二十元,都将成为她的嫁妆。
花芽不但不许林向阳送,还不让弟弟妹妹们送到村口,只叫他们在家里等着,要是她顺利到了,一定会给发个挂号信,给他们寄张大哥大嫂还有她的照片。
“小心老鼠。”花芽给他们留了几根小野山参,不是她舍不得给大的,小野山参可以到市集上换不少东西,每个月都会有两三个幸运儿拿着小野山参在市集上吆喝,比拿着大野山参送到国药店安全。
上次她爹被大队的人抓走,钱爱军几次三番想要套林向阳的话,问他卖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她可不想把把柄落在他手里。
花芽总觉得没什么实感,直到走到村口看到许久没见面的大姐——林梅。不知道林梅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见到真的要离开的花芽,抹了抹眼泪,飞快地把热腾腾的苞米面煎饼塞给花芽。
“路上小心。”林梅不停地往身后看,生怕被婆家看到她拿东西送给娘家妹子。明明三十多岁的年纪,佝偻着身子活像个四五十岁的大娘。
“上次的吃了?”花芽问的自然是野山参。
林梅点点头,小声说:“不吃我活不到现在。”
花芽想了又想,还是翻出四五根小小的野山参给她,说:“继续吃。”
林梅觉得烫手,说什么都不要。花芽只说:“自己吃,我走了。”
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林梅鼻子一酸,出嫁这么多年,她难得感受到亲人的关爱。从前不是花芽不想着她,是她不敢跟娘家人来往,婆家人看不上林向阳到处借钱,生怕她把婆家的东西偷给娘家去。
要不是花芽在她流产后主动找到她,给了她一根续命的野山参,她不知道自己那一口气还能不能喘下来。
“死东西,还不回来做饭!”老远传来婆婆的叫骂声,林梅赶紧把野山参揣到怀里,小心地掖了掖才往回走。走了几步,她回头看到朝阳下花芽的背影,如同吸饱朝露的小花,蓬勃且有生机,光芒四射,让人无比羡慕。
花芽先到县里上了解放牌公共汽车,县里仅有的一辆通往市里的车。本来也可以从县里坐火车到乌吉尔,最近没有车次,只能从市里走。
到了市火车站,她下意识地摸了摸缝在衬衫内侧兜里的探亲介绍信。
这玩意要是弄丢了,走三步就要被查一次,拿不出探亲介绍信,哪怕已经到了大禹岛上,也会被遣送回来关到革委会。
到了市火车站,按照跟大哥的约定,先找到一家招待所,借了电话给大哥打过去。大哥在电话里千叮咛万嘱咐的也是要收好介绍信,另外就是不能随便下车,不可以跟陌生人去别的地方。
“她独自过来?”顾听澜微微偏头,听到话筒里甜甜的声音,心不由地提了起来。
“这丫头心里主意正着呢!就是不让我找人送她。”林八一拿花芽没办法。
顾听澜一下站起来,在原地走来走去。
林八一看向他:“担心了?”
顾听澜看他一眼,不想跟大舅子置气。
那么个娇嫩的小丫头,千里迢迢过来,路上还不知道遇到些什么事。
“你别冲动啊,我告诉你,你明天还要执行任务。”林八一太知道顾听澜的尿性,他们一起当兵到现在,他一个当班长的都数不清被顾听澜驴过多少次。
“我有轻重。”顾听澜指尖在桌面上点了点,焦躁
林八一摇摇头,好家伙,二妹还没过来,这小子就惦记上了。在大舅子面前一点都不掩饰。
麻蛋。
从鄂市到乌吉尔需要三天两夜,火车时速不快,约莫40/50公里的样子。遇到大小站点都会停下来等分钟。
绿皮火车慢悠悠地在铁轨上向前行驶,哐当哐当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林八一给花芽买的是卧铺车厢,也被人戏称“干部”车厢,得有领导签字才能购票。花芽话不多,又是个中铺,把行李放好后爬到上面假寐。
不出门不知道,还是家里好。跑山一天不见得会累,花芽折腾一下就觉得疲惫。
对着的两个下铺的人性格不错,上火车半天的功夫就唠在一块去了。花芽右下铺的那位大娘,还拿了袋瓜子给每人分了一把。
花芽趴在中铺嗑着瓜子听她们唠嗑,感觉时间不算太难熬。
到了下午,花芽礼尚往来把林梅带给她的煎饼每人分了一张。别人说话她也不插嘴,问到她个人情况警惕地说两句不多透漏,渐渐地大家知道她不爱说话,也就不问她事了。
这趟5062次列车据说还是苏联人帮着建的,有经常走南闯北的人为了打发时间,会在车上跟大家说一些路途上的见闻,引得大家一会惊呼一会感叹。
上了车不觉得,下车以后,花芽脑袋晕晕沉沉,都是这两天在火车上睡懵了。
往北走了两天,明显感觉这边空气中透着寒意。也就十一月底,天乌沉沉的,有种萧瑟感。
乌吉尔站是个中转站,站台上的工作人员把人流分向不同的出口。花芽要在三个小时后登上开往海边小城镇萨丁的火车。这回在火车上要呆四天三夜。
车站边上的邮局里排着几个人,看样子都是要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的。一分钟电话费要收一元二角钱,跟一斤猪肉差不多价格。
花芽排了五分钟,管电话的女同志头也不抬,问:“介绍信呢?”
花芽从内兜里掏出介绍信递给她,她看了眼上面的公章,看到是要去往某部队的家属,态度好了些,说:“会拨电话号吗?”
“会。”花芽看到前面有两个人不会拨电话并且话筒都不会拿,庆幸地跟女同志说:“我要打一分钟。”
花芽飞快地给林八一拨了过去,通过接线员很快听到林八一的声音。林八一听到花芽顺利到乌吉尔,放心不少,跟她说:“我在萨丁船票售票处登记了你的个人信息,船只上岛的时间不固定,得看当天的天气情况。你到了以后先把船票拿着,再给我打电话,我好确定到码头上接你。”
“我不用接。”花芽小声地说:“我有腿。”
“就你有腿啊?别跟我倔,到了一定跟我说。”林八一手头上要是没任务怎么也会申请出岛接花芽,现在提心吊胆,就希望花芽能平安抵达。
他离开林家村时,花芽也才七八岁的年纪。站在村口无声的送他,在风中摇摇欲坠,因为营养不良,头发发黄,就像是颗没人爱的可怜小豆芽。
可怜小豆芽千里迢迢要去投奔大哥,当大哥的不能接已经很懊恼了。难不成还真让她自己寻到部队大门口?他林八一成了什么人。
花芽打完电话,到候车室打了壶凉水,找了个角落坐下翻出煎饼吃了起来。
在上一趟火车上,拜她所赐,卧铺上的四五个人咬了三天的煎饼吃。下了火车,咬肌发达一圈。
花芽垫了垫肚子,靠在椅子上放空地看着窗外。
人声鼎沸,火车汽鸣,是她上一世没见过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