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七)寻觅
江空月寒江露白,遥遥临水畔,灯火通明。
江南双姝苏颦与花辞姑娘,一位琵琶作语,余音绕梁,一位歌似黄鹂,迤逦多情。
将那儿女情长,痴嗔贪怨,都藏在一弦一语之中,诉尽悠悠哀思,闻者无不痴醉,直至两人谢礼离去,满堂宾客如梦初醒,久久难回神。
临水畔叁楼,天字一号房,一只纤纤玉手半挑朱帘,来人蛾眉青黛,眼横秋波,声如珠落玉盘,正是名满江南的妙音娘子:“苏颦,主上唤你。”
倚窗之人着一身梅花衫裙,玉肌花脸柳腰肢,恰似腊月红梅,雪妍冰丽,风梳雨洗,只见她屈指放在唇边,轻轻嘘了声:“听。”
花辞顿下脚步,侧耳细听,不知何人船头夜吹笛,随着浪卷江涛,有笛声阵阵传来。
苏颦摇首:“你听这曲调,不觉得很耳熟么?”
花辞细细一想,确有几分熟悉,又不知从何听过。
“可记得幼时教我等曲儿的那位?”苏颦拨动怀中琵琶,几许清音与笛声重合:“可惜,故人西辞,此歌此曲,已是许久未闻了。”
花辞一愣,似是想起什么:“你是说……”
苏颦唇角一弯,淡笑:“走吧,主上可有说何事?”
花辞附耳,轻声:“我只听得几字,似与轩辕氏相干。”
殷晴拖着疲倦的身体,幽幽入睡。
浪花声里听雨眠。醒时,江上烟雨未停,水面上浮起一层薄薄白雾。
殷晴揉了揉眼,打个哈欠:“燕归…燕归,你醒了吗?”
无人应声。
冷风瑟瑟拂面来,殷晴立时清醒,睁眼环顾一周也未少年人影,她掀开竹帘,往远处眺望,碧波春江之上除却白鹭振翅,点点浮光掠影,再无其它。
“奇了怪,去哪了?”殷晴嘀咕着,起身捧着江水净面。
殷晴腰酸背痛,不禁回想起昨儿个在舟上行那事,真是那以言说,小舟颠簸,她也颠簸,似化为载着扁舟下的朵朵浪潮,起起伏伏,摇摆不定。
想来燕归也算难得有良心一回,看她哭哭啼啼喊着“受不住”“别来了”,嘴上不饶人,冷笑嗤她:“叫你招惹我,还敢不敢?”
非逼得殷晴小嗓叫哑,含泪啜泣,恰如一枝含露梨花春带雨,连连求饶:“不敢了,不敢了,燕不恕,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惹你…呜呜呜…”
少年眉毛一撇,面上瞧着不甘不愿,却是当真是停了,自个儿憋得难受也非再多来,退而求其次要令她用手帮他疏解几回。
“记着,殷晴,你欠我一回。”
“再敢惹我,下回定不会轻易饶你。”
低沉的少年音抵在耳畔,好似声回百转,令殷晴一想便心慌情乱,捂着砰砰跳的胸口,摸着红彤彤的脸颊,好一会才冷静下来。
殷晴百无聊赖地戏着水,心想也不知道他一大早的去了何处,半天寻不到踪迹。
晚些时候,江上又起了寒风,潇潇索索的雨顺着舟沿滴落而下。
一方画船自莲溪深处缓缓驶来,在殷晴处停棹。
画舫珠帘随风轻晃,一人自船内走出,竟是昨日猜灯谜的女子——颜如玉。
颜如玉见着殷晴,弯腰掬礼,微笑道:“殷姑娘,又见面了。”
殷晴摘一朵莲花,捧在手心,回以一笑:“好巧呀。”
颜如玉:“姑娘既无事,不如来客舟一叙?”
面对女子突如其来的邀约,殷晴未开口回应,倒不是她不喜眼前女子,只是昨日燕归沉着脸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她可不敢应声。
殷晴顾左右而言他:“我在等人呢。”
颜如玉淡笑:“那姑娘一时半会儿怕是等不到他了。”
殷晴惦记着燕归,不由得放下莲花:“何出此言?”
颜如玉道:“姑娘随我来便知。”
殷晴面上带笑,却暗生警惕,一步不挪,指腹摸着袖口的雪银针,重复道:“我要等燕归。”
颜如玉火眼金睛,一眼看穿她:“姑娘不必害怕,若我有意伤害姑娘,仅凭姑娘的身手,怕是……”
颜如玉未将话说完,只笑而不语瞧着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殷晴无法,只得随她上了画舫,此舫共分两层,一层有数位白纱蒙面的乐伎,坐于珠帘半卷处,奏来江南小调,伴随妙乐清歌,殷晴踏上二楼。
拨开层层疏帘,一股清幽花香扑面而来,室内昏晓,烛火淡淡,仅余一清隽人影,端坐于银屏灯影后,殷晴看不清他的面容。
“殷姑娘,请坐。”那人声线疏寒,似早春未化的溪雪,听起来甚是年轻,想来也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
“你是何人,要我来做何,燕归去哪了?”殷晴毫不客气掷下叁个问题。
“吾字如璧。非我要见姑娘,是昆仑派寻人令已传至各门各宗,至于那位少侠,想来另有要事。”前人推来一张令折,上印有昆仑派开阳剑尊篆印,书函之意大致为昆仑有顽徒,私自下山,难寻踪迹,若有知其下落将其平安遣送昆仑者,可有千金为酬。
殷晴盯着那“千金”二字,惊得合不拢嘴,喃喃道:“我竟然如此值钱,师尊当真舍得啊,从前怎么没看出来他这么大方……”
话一说完,殷晴又心绪不宁起来,暗自猜测,兄长未能亲自出马,一定是在洛家有要事脱不开身,才会传书师尊…令其派人下山抓她回去。
那眼前之人,又是何意?
“你只是为此找我?”
“自然不。”如璧摇头:“花灯乃是抛砖引玉之物,只为广结善缘,姑娘虽破解灯谜,但无结友之意,我本不欲强求,不想意外得知姑娘乃昆仑弟子,想来还是要令你知晓宗门寻你之事。”
如璧起身,隔着屏风行礼送之:“姑娘既已知晓,在下便心安,至于去留何处,还请姑娘自行决断,若需我相助,前去临水畔寻小二,报如璧二字即可。”
原来他当真只是好意…殷晴松下一口气,点头道谢:“谢谢你,请容我好生想想…那我便先行离去了。”
如璧道:“我与姑娘虽不曾相识,但观姑娘言语,加之出生名门正道,应是纯稚良善之人,请恕在下直言,昨夜与你同行之人,身负凶戾煞气,恐非良配,望姑娘叁思而后行。”
语毕,如璧掬礼:“如玉,请送殷姑娘回吧。”
回到小舟后,殷晴揣着重重心事,目送那间画舫慢慢驶离。
直至午后,燕归才姗姗来迟,给她捎来了一只荷叶鸡,自己却沉默寡言坐在一旁盯着她吃。
殷晴看着昨日令她食指大动的美食,今儿个入了口,却是食不知味,只拿目光偷偷瞧着燕归,恰巧燕归也低垂着眼看她。
视线相撞,殷晴一僵,停下咀嚼的动作。
“燕归,你看我做什么,你怎么不吃…?”
日头正好,打在他脸上,斜斜洒下一片斑驳光晕,或是阳光刺眼,她瞧不清他的目光。
燕归一眨眼,笛子在手心转动,直直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从江南回去后,能和我回苗疆吗?”
回这个字,饱含的寓意太重,往往只会是游子形容“回家”之际用上,殷晴又不是苗疆人,何谓回?况且自燕归自作主张将她掳走后,一路虽是欢喜大于忧。
可关乎她去留何方之事,便如一根紧绷之弦,一直是横在两人间的一道坎,两人似有心照不宣的默契,都只顾着今朝有酒今朝醉,无人再提。
听他蓦地一说,倒让殷晴一时不知如何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