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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在这三十七年里,再没有看到她的笑容,好像她变成了一具一息尚存的行尸走肉,靠着仅剩的一个念头驱动着,前行着。
她本来就是冷淡的人,而如今,整个人由内及外,最后一点温度也散去了。
“我不懂凡人,不懂情爱,”彩凤将紫烟手镯拿在爪中,黯然道,“但想来情爱是见血封喉,过肚穿肠的毒药,凡人却要甘之如饴。”
“我身怀凤凰神血,是神鸟之王,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你放心吧,我会带走无情剑,分出一滴我的神族血脉,创造神官一族,也许将来有能够帮上她重塑魂魄的机会。”
邢东乌抚着它的羽毛同它告别:“谢谢,再见了。”
彩凤垂眸,长叹道:“我们神鸟一族不能干预凡尘之事,我也只能这样帮你了。”
邢东乌的身体里,有一部分,已经在三十七年前就死去了。
那个连天塌下来都面不改色的邢东乌。
铁石心肠,冷静自持,无所不能的邢东乌,壳子里的情绪早已彻底崩塌寂灭了。
青鸟看向旁边的朱眼白鹤,两隻神鸟走上前来,它们朝她点头行礼,说道:“我们会前去神魔埋骨地,在那里等待与她再度重逢的机会。”
在做完了这一切后,她走向那重塑的飞仙台,朱雀门。
天地变色,风起云涌。雷云密布,阴沉压顶。
飞升渡劫。
他们都以为她只是要飞升渡劫。
在这里眺望着她的许多人之中,净梵真君遥望着她,看着她这个自己从来引以为傲的弟子,毅然决然地走向灭亡。
她从来做不了邢清漪,她离成为邢清漪只有那么一步之遥,却永远身不由己,被命运推着走向既定的风光和巅峰。
而让她能做回邢清漪的人,早在三十七年前,就彻底死了。
半响之后,他似乎知道她要做什么。
但此刻,净梵真君竟然没有感到丝毫遭到背叛的愤怒,也没有一点想要阻拦她的意愿。
他感到一抹释然,释然他这个最为看重和心疼的徒弟,终于可以走向她三十七年来的解脱。
他矮胖的身子此刻意气风发,豪迈而大声地朝着她说道:“东乌,收你为徒,我净梵真君三生有幸!倘若有来生,愿你我还能再成为师徒!”
如有来生。
于仙宫崩塌,长夜永存的时刻,你我是否能再相逢?
天穹顷刻黑暗。
在无数此起彼伏的高声呼喊中,在雷霆和阴云密布的天穹之上,一道灼热刺目的白光在高空猝然爆发,那个迎风猎猎而舞的白衣身影在此刻,化身烈焰金乌,高悬于天穹。
她是此刻世间唯一的光芒。
她给世间带来光明,也可以给世间带来毁灭和永夜。
倘若给予苍生一切光明和生机的烈焰金乌要降下神罚,又能谁能阻止?
仙岛破碎,浮域倾倒,山崩石裂,电闪雷鸣。
她以一己之力,抽干了整个飞仙台,整个焚寂宗,甚至于整个桃源洲的灵气。
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仙宫剥落崩塌,焚寂宗破碎炸裂,地动山摇,日月无光。
邢东乌浮在万丈高空上,于电闪雷鸣间,于九霄雷霆间,于山河崩塌天地动容间,从袖间慢慢地抽出一封书信。
她展开这封存了多年的泛黄书信。
“东乌,你走之后我好寂寞,要是你在这里,就好了。”
“东乌,我在南义城见到仙人啦,他们会飞呀!”
“东乌,我们会一起成为神仙,拯救苍生!”
“东乌,东乌……”
一封封书信从她衣袖间飞出,在这天地覆灭的时刻,于她的身侧如同洁白的信鸽展翅环绕飞舞。
她从滇京带来的唯一牵挂。
从她在年少烂漫时牵起元浅月的手,从她身不由己攥紧了那把淌血的匕首,从她走上高台上褪身为仙,在她走向自己梦寐以求的解脱和寂灭陨落。
自始至终,从未变更。
阿月,这世上,不要再有像你我这样的悲剧了。
阿月,于燃尽一切的业火中,愿终有一天,你我能再次重逢。
她化身烈焰金乌,在天地间,成为唯一的神邸和光明。
一切都焚烧,毁灭,崩塌。
她抽干了整个桃源洲的灵气,去达成她的禁咒,以自己的性命和所有仙力为媒介,以灰飞烟灭为代价,为天下所有半妖重塑肉身。
“我要天下的半妖,都可以摆脱生而卑贱的命运,无论此刻,将来,她们身在何时,何地,何方,都有一次自由选择成为人,或是妖的机会。”
“从此以后,天下的半妖,只会为爱而降生。”
那是一场盛大的陨落。
万钧雷霆下,天崩地裂,山河破碎,那举世无双的天纵奇才,以一己之力,彻底更改了世间的规则。
高居仙门之首的焚寂宗从此消失无踪。
遥在天边,在那千洞窟之下,黑暗洞穴中流浪颠簸的万千茍延残喘的半妖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若有所感地站在原地。
起初是一个,继而是两个,三个……无数个从未想象过自己会走出洞穴的人,仿佛是被一种奇异的力量所驱使,离开那片世世代代都在黑暗茍且过活的部落,走上了地面。
没有任何人拦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