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
这话落入顾菀耳中,便似夏日倏然落下的急雨,在心上嘀哒哒地响着。
……昨日,半夜。
会是肃王么?
顾菀心中难得有这样想要急切知道的事情。
却只能先生生忍住,伴着柔安公主一起闲话度日才最重要。
——她是一贯不放过每个能发展成好友的人的。
及至晚间,到了要用膳的时候,柔安公主拦了要去膳堂的顾菀:“顾小姐若不介意,去我的禅房院子那儿用晚膳罢?”
这就是要见太后的意思了。
虽惊讶于时间的提早,顾菀面上却仍是不显,只温婉一笑,道了好。
“我今日拉着你胡乱玩耍,真怕你有一点点不耐烦,让皇祖母不快,从而决定不见你。”柔安公主很为顾菀送了一口气。
顾菀则是轻笑:“我同公主玩耍,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有不耐烦呢——若是公主下回还愿意,再找我也是行的。”
“下回再找你,我说不定就要喊你三皇嫂了。”经过一日的相处,柔安公主的性子活泼了许多,在顾菀面前能开口打趣了。
顾菀粉面含春,似生了一朵含羞的海棠,只不像早晨时那样含苞:“我先承谢公主吉言。”
待用过晚膳,又唤着琉璃将准备的礼物取来,顾菀就在柔安公主屋中静静等待。
不多时,就有一位慈眉善目的公公前来,见了顾菀眼睛一亮,随后行礼道:“顾二小姐,太后娘娘有请您。”
原先沉稳的心跳乍然被这一句打破,如暴雨中的浮萍般上下浮动不定起来。
她悄悄捏紧手中裹着披帛的锦缎边儿,在心中为自己小声打气。
只差这最后一步了。
顾菀,你可以的。
祈国寺(七)
◎“哀家很喜欢”◎
李公公一眼就看出了顾菀眼底藏着的几分紧张。
他一边躬身迎顾菀出去, 一边对顾菀温声道:“顾小姐随我来,不用紧张,您和往日见着长辈一样便行了。”
“多谢公公。”顾菀含笑道谢, 又看了看李公公眼看着就价值不菲的嵌珠腰带,曼声道:“头回见面仓促,未能给公公备礼,还请公公见谅。”
李公公见顾菀这样柔声知礼, 当下就觉得袖中的金元宝愈加沉甸甸,笑回道:“顾小姐客气了——奴才受到肃王殿下的诸多照拂,哪里敢再让顾二小姐破费呢?”
收两次礼,一来这事做的不厚道,让人非议他这老资历, 二来让肃王殿下知道了, 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
且看这顾小姐如此亲和乖巧,他也做不出来收受礼物这件事情。
顾菀闻言稍愣,随后眉眼带笑地应声,低头时唇角不由得微微弯起, 露出几分不起眼的真心微笑——肃王这样细心,已然是帮她打点好了太后身边的人。
“那便多谢公公了。”既不用送礼,顾菀就朝着李公公弯身行了一礼,以礼代礼。
李公公赶忙扶起顾菀, 和颜悦色地带着顾菀去了太后所在的念佛堂。
念佛堂前,还立着一位眉目祥和的老女官。
“那是太后娘娘身边的李嬷嬷, 很得太后娘娘的看重。”李公公在顾菀耳边悄然提点。
顾菀就噙了热情真诚却不谄媚的笑, 同与李公公那样和李嬷嬷行礼打了招呼。
李嬷嬷客气应下, 最后领着顾菀进了念佛堂。
雕刻着大朵莲花的赤红禅房门被李嬷嬷轻轻推开。
雍容舒适的驼毛绒毯, 连带着上面用暗金色丝线绣的佛法梵文, 都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悠然,在顾菀的眼前如流水般展开。
扑鼻而来的有浓郁却不晕人的香气,像是祈国寺中常点的檀香,又像是游园宴上闻过的凤涎香,天然带了一种华贵疏离的气息。
念佛堂的禅房有顾菀先前住的四五个大,用多宝阁隔出正厅、侧间与睡房。
正厅的正中摆了一座青花缠枝刻菩萨像的大香鼎,正向上飘散着雾雾霭霭的香气,给整间大禅房都笼上了一层模糊人眼的轻烟。
等顾菀行至大香鼎旁边时,微微上抬目光,就能隐约看见一点暗紫色绣福寿纹的裙边和缀着小颗南珠的鞋尖。
耳边是女子低沉的念经声与佛珠轻微的转动声,响在顾菀耳边,自带一股威严。
李公公神色一愣,随即就明白过来什么。他正欲张口,就对上了李嬷嬷淡然的眼神,生生将准备提示的举动按压了下去。
太后考验,他若是不要命了,尽管开口也无妨。
他默不作声地退了下去,到门边将门轻轻合上,开始做一座守门的石像。
顾菀是听着李公公退开的。
不过一瞬,她就明白了当前场景要做什么,沉默又温顺无声地在绒毯上跪下,做了叩首行礼的姿势。
驼毛极其厚实温暖,如此跪着叩首,也不觉得膝盖疼与手酸。
额头微微抵在手背之上,顾菀纤薄的腰背弯成完美的弧度,像一只敛翅的蝴蝶,纤弱却不失从容,在满屋子的佛香中静静等待能够展翅的那一瞬。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过后,顾菀听到了书页翻过的微小摩擦声和骤然提高了一些的低沉女声:“倒也是沉得住气——起来罢。”
“臣女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顾菀并未起身,而是张口向太后请安,行礼的动作一刻都不敢松懈。
太后望着顾菀恭敬谨慎的模样,放下了手中的佛经,平静端和的唇边多了一丝的笑意:“锦安说你性子好、懂礼数,如今看来是没有夸大说辞。”
“臣女多谢太后娘娘称赞。”顾菀再叩了一首。
“好啦,快起来。”太后的一丝笑意中多了一分满意,让李嬷嬷下去扶着顾菀起身,又给顾菀端来了一方圆凳坐着。
谢过太后的赐座后,顾菀方才坐下。
太后则是趁此机会细细地打量了顾菀一番:的确生得妩媚娇柔,像是那等风流美人,但眉眼间自有一股沉静安然的神色,将那无边的媚色从轻狂可撷压作明艳动人。动作间更是板正合礼又不显得僵硬,一举一动间都格外令人赏心悦目。
尤其是在圆凳上坐下的时候,纤细的腰板挺直,如立在风中的一茎花枝。
……这一点,倒是和锦安很像,不论怎样,那腰背都是挺拔不屈的。
“顾小姐应当也知道,哀家请你来是为了做什么罢?”太后的目光落在顾菀身上,虽是带上了笑意,但是那威严丝毫不减。
“回太后娘娘,知道。”顾菀语气恭顺,纤密的眼睫颤颤垂下,掩住眼中的情绪。
“哀家既然愿意见你,这事在哀家心中就同意了一半了,顾小姐不必紧张。”太后缓缓道来:“哀家今日,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罢了。”
顾菀眼角眉梢间都透着一股安静乖巧:“太后娘娘请问就是,臣女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太后如顾菀预想的那样,先问的是和镇国公府有关的事情,比如为何去温泉庄子上,这些年读过哪些书等等。
顾菀一一揣度着回答了:太后想听的,必然是让她满意的真话。
无论什么长辈,喜欢的晚辈性子如何,最重要的一点“孝顺”是共同的,太后也不曾例外。
太后可以接受肃王看中的是一位庶女,可以接受她顾菀生得美貌尤甚,并不是先前预想的孙媳妇模样,但绝不可能接受一位生活在家族如一团污水、对父亲嫡母心怀愤恨的闺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