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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玖·胡闹

 

“殿下从前读过《诗》,那么《礼记》和《春秋》也当读过了。”

谢玄遇不为所动,他翻开手边的书卷,把眼睛放在前头几行字上,但只看几个字,就合上了。该死的礼部给公主大婚的备书不是《女诫》就是些女官们才能看的内宫图册,用来教导未出阁的宗族女子们如何完成新婚之夜的。

这定是萧寂刻意安排,想让他难堪,他现在是被大梁的皇帝盯上了。

“读过。”

萧婵笑眯眯的,隔着纱帘看他。

“不过先生手中拿的并非《礼记》,也不是《春秋》。”

她佯装看了一眼,惊讶道:“是《女诫》和《内宫守则》!这怎么合适?来人,替先生将书换了。”

谢玄遇松了口气,他没想到萧婵会帮他解围,抬眼目光相对之时,就听见萧婵抱歉道:

“先生或许不知,本宫已成婚过三回了。这《内宫守则》所教之事,于本宫并不新鲜,也无需再学。”

寂静。

寂静中谢玄遇点了点头:“那么,《女诫》也无需再学。”

她还是保持着端庄的挑不出错的微笑,假如不是他方才从袖笼中瞧见了什么的话,她这幅样子就是大梁最雍容的贵女。

但他偏偏看见了。

虽则未曾触碰过,但在祭坛后和禅堂里紧贴时也曾有过觉知。轻如云朵的两团。其实他于此事确实还不如她懂,让他来教一个成过三次婚的女人如何成婚,也属实荒唐。

他手按在新放在桌前的《礼记》上,等着她回话。

“《女诫》也不学么?”

她反问,眼里带着讥讽。

“陛下知道了,会如何想。”

谢玄遇按着《礼记》的手并未松开,抬眼看她时,目光澄澈。

“我以大义解春秋,非以春秋解大义。善与不善,世人自有公断。己所不欲者,勿施于人。”

萧婵定定看了他一会,忽地抬起袖子笑了,笑得前仰后合,把在左右随侍的宫人都笑得摸不着头脑。等笑够了,她才停止,而谢玄遇只是稳稳当当坐在帘栊后头,像尊瓷雕的漂亮而又不可侵犯的神像。

“那么《女诫》便也不学了,按先生的意思,从《礼记》教起如何。”

她把蒲团又挪远了些,身上的熏香也消散了。谢玄遇清了清嗓子,将心头杂念去除,翻开书册。

“那便从头讲起。夫礼者,经天纬地,本之则大一之初;原始要终,体之乃人情之欲……”

他还没讲几句,就听见对面没了动静,抬眼看时,却见萧婵扶着膝盖,在蒲团上睡着了。眼睫密密在脸上投下两片阴影,瞧着没那么狡黠,也没那么多心事。

旁边的宫人见状,要走上前去叫她,却被他抬手制止。

佯装无事似地,他继续讲下去。帘栊外,回廊中,没有脚步声,只有风声吹动菩提树叶,日光悄悄划过枝头。

课毕,萧婵还没睡醒。谢玄遇起身,谢绝了宫人送他出去的请求,独自顺着回廊走,穿过几重宫阙,就是礼部官吏休息的书房。他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颈,想起方才,嘴角不自觉地有些笑意。

荒唐。

然而促织在他袖笼里叫了两声,在空旷回廊里,那两声就格外响。他站定,把那竹笼子拿出来,和苍头蝈蝈面面相觑,想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又把竹笼子收回去。待再往前走时,忽而又站住了。

他听见回廊不远处,有男女激烈的喘息。

皇宫里的男女,若不是皇帝和其他宫人,就是杀头的罪。他敛声屏气,往阴影里藏了藏。而袖笼里的蝈蝈还在沸反盈天地叫,这叫声甚为突兀,或许会将对方引来。

但无论如何,他不能杀了它。

“陛,陛下,有、有人。”

那女人忽而开口,是乌孙郡主,那么对面的只能是萧寂。谢玄遇在辨明两人身份后,先是如释重负,继而如鲠在喉。

“促织罢了。”

男人声音带了点被打扰的不悦,但还是继续。谢玄遇闭了眼,恨不得堵上耳朵,但还是能听见亲吻的声音与裂帛之声,接着是不耐的喘息,与肉体碰撞的声响。

“陛下。待、待事成了,陛下会纳我入宫吗?假若我怀了陛、陛下的骨肉。”

萧寂隔了一会才回答,语气被欲望所包裹,但实际是冷漠。

“自然。”

谢玄遇没再听下去,他难得在宫中用功法调息,行步比此前轻捷许多,不到一会就离开了那片回廊。

待回到礼部的书房时,他扶墙站了会,却觉得眼前一阵眩晕。

“是风寒。”

谢玄遇闭着眼,靠在床榻边。赤鸫从门口进来,把药稳在炉子上,啧啧摇头。

“说了不去招惹她,我就知道,首座一旦摊上长公主的事准倒霉。”

他沉默,将手里的折子递出去。

“明日我告假,此书找个信得过的,递到礼部去。另外,奉先寺那,我要寻个机会,去见无畏法师。”

赤鸫接过折子揣进怀里,面色担忧。

“寻他?有用么。那法师倔得很,若是守着什么秘闻,怕是死都不会开口。”

“牡丹池下埋着东西,若是问不出,便挖开来瞧瞧。”

他眉头微蹙,思索片刻,又补充。

“近日怕是有人会暗中监视我举动,白日且莫去旁的地方。此前的线人,换一批,旧的再不要传信。”

“知道。”赤鸫抱臂,吹了声口哨:“首座忘了我从前是做什么的?凉州最快的斥候,都没我得消息快。”

他欣慰一笑,挥挥手,赤鸫就悄无声息带上门飘出去了。他陷入沉睡,半梦半醒间,依稀有人摸他的脸,触感冰凉,浑身的滚烫瞬间消散。朦胧间又似乎有雪云似的东西在他眼前晃,待他想起那究竟是什么时,心中一惊,就睁开了眼。

不像话,竟在做此等荒诞不经的梦。

他摸了一把滚烫脸颊,起身把药喝了,仍觉得憋闷,就走到窗前,将竹窗支起,却见窗前不知被谁放了一支花。

刚摘下的槿花,在这春末夏初的时节,还带着露水。

他把花拾起来,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怕让人听见,还压低了嗓子。

“先生知道此花的意思。”

或许是伤寒的缘故,又或许是白日里撞见了腌臜事的缘故,谢玄遇胸中有些发闷。此时瞧见萧婵,却连惊讶也不曾有。

萧婵却死皮赖脸地站在窗前,穿着白日里的襦裙,抬腿就要从窗边往屋里跨。迈进来一条腿搭在窗沿上,还装模作样地问他:“先生让我进来么?”

谢玄遇转身就走,萧婵就把另一条腿也收进来,还顺手关了窗户落了匣。

“槿花,《诗》里叫舜华,此花朝开暮落,故而名‘舜‘,为荣华一瞬之义也。”

她见他不理自己,就靠在窗边看他书案上的书,继续自言自语。

“本宫从前最喜的一句诗,便是诵槿花的。‘未央宫里三千女,但保红颜莫保恩’。”

他见她手指在书册上划拉,终于又返身走回来,将书册收走。

“殿下来此处做什么。殿下来此处,有人知道么?”

她抬头,还是白日里那种客气的笑。

“来瞧瞧先生明日能否去讲《礼记》。白日里本宫实在是乏了,实话讲,这是本宫近些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回。”

谢玄遇转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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