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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0节

 

“方才陛下说臣是在小题大做,臣却以为不然,往小了说,这些田土牵扯到数十户乡绅,数百户佃农的衣食,若放任不理,这些百姓申冤无门,濒临家破人亡之境,更不要提,宋文毅巧取豪夺时,指使手下殴伤之人的伤情。”

“数百顷田土,于国而言,沧海一粟尔,然则宦官欺压百姓,强取豪夺之例一开,此后必定难以遏制,长此以往,国家法纪不复,地方动荡,民怨沸腾,则悔之晚矣。”

“昔者太上皇宠信王振,何尝不是起于小事,然则权欲一起,再难遏制,终成大祸,此殷鉴在前也,陛下当以此为鉴,切不可再受宦官蛊惑,以为此等事情乃是小事尔。”

于谦的口气不急不缓,带着莫名的沉重。

但是,机灵的人都察觉到,随着他的话一句句说出来,上首天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直到最后,天子的脸色早已经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

话音落下,殿中一时间陷入了寂静当中,原本跟着于谦上奏的那几个官员,此刻也纷纷心生悔意。

至于旁边的一干重臣,更是神色各异,眉头都皱的紧紧的……

殿中静了片刻,天子的声音终于响起,道。

“先生所言,朕知道了,此事朕自有决断,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说罢,天子罕见的没有等候群臣行礼,直接了当的起身离开。

然而,即便是态度如此清楚的状况下,于谦还是不肯放弃,看着天子的身影开口道。

“陛下……”

“退朝!”

不过这一次,一旁的怀恩比他更快,手里头拂尘一甩,洪亮的声音响起,顿时压过了于谦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群臣山呼万岁的声音,更是将于谦的声音淹没到微不可查,待得一切结束,天子的身影早就已经消失在了殿中。

见此状况,于谦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仍旧黑着一张脸,转身便要离开,有眼尖的大臣甚至瞧见,内阁的俞次辅明明正朝着这边走过来,但是,于谦却丝毫都没有搭理,反而加快了步伐,同样直接离开了殿中……

很快,内阁的王翱,俞士悦,礼部的胡濙,工部的陈循几个人被召进了宫中。

行礼各毕之后,几人一抬头,便瞧见御座上闷闷不乐的天子,相互对视了一眼,他们皆是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苦笑之意。

得,这于少保是随性而为了,到了最后,还是得他们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他们这几个人,要么是在朝中素有威望,资历深厚的,要么就是和于谦有些私交的。

现在这个当口,天子召见他们,用意不言自明。

于是,在交换了几个眼神之后,王翱不得不主动上前,道。

“不知陛下召见我等,所为何事?”

天子这才抬起头,扫了一眼底下的几个人,问道。

“今日早朝上的事,几位先生怎么看?”

就知道是这个问题,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之色,几人一时都没有立刻回答。

看朝上的状况就知道,天子如今正在气头上,所以,说好话肯定是不行的。

但问题就在于,于谦在天子这的信重,非一般的大臣可比,所以也不能太往负面了说,不然的话,天子冷静下来,谁知道会不会觉得是他们在故意攻讦于谦。

刚刚王翱开了口,这回他便不肯再说话了,于是,几人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资历最深的胡濙老大人开口道。

“陛下,臣觉得是好事!”

“好事?”

这话一出,在场的其他大臣都有些意外,天子当然也是一样,当下口气便有些不悦。

不过胡濙倒是不紧不慢,继续道。

“陛下明鉴,臣尝读史书,见千古名臣,史册留名者莫过于魏征,正因有魏征数度直谏,面刺君过,方有君臣协力,铸就贞观之盛。”

闻听此言,天子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了,闷闷不乐道。

“大宗伯这是想劝朕,要有容人之量,效法唐太宗做一明君吗?”

这明显是在反问,真要是应下来,怕是真的火上浇油,以胡濙的聪明,自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他老人家捻着胡须,摇了摇头,道。

“非也!”

“臣是想说,谏臣常有,明君不常有,想自古以来,历朝历代,敢犯言直谏者不知凡几,甚至有以死为谏者,但诸多谏臣中,唯有魏征得留青史,何者?君臣相知,得遇明君尔!”

“历朝以来,如魏征之贤者甚多,如唐太宗之明者却少,若无太宗之胸襟气度,纵有魏征,也不过一普通谏臣而已,何能成千古名臣?”

“魏征之幸,在有唐太宗,我朝廷之幸,在有陛下,于少保今日当廷顶撞陛下,举止实在不妥,但这也正是因陛下有容人之胸襟,否则如今在陛朝上,而必在诏狱之中。”

“君明,方有直臣容身之地,陛下有此胸襟,于少保有此为国之心,想来千载之后,亦是一段不亚于唐太宗同魏征一般的千古佳话,故而臣言,这是好事。”

这番话说的,一旁的一干大臣愣愣的。

怪不得都说这胡老大人八面玲珑,五朝老臣的能耐,的确不是白混的,这话原来还能这么说吗?

在场的一众老大人纷纷感觉自己又长见识了。

不得不说,这话的效果很好,天子听完之后,脸色果然缓和下来,当然,天子也不是好湖弄的,自然听得出来,胡濙这是为了安抚他,轻哼一声,天子道。

“大宗伯这话一说,倒是把朕架起来了,他于谦是魏征,那朕要是责怪他,岂不成了昏君?”

话虽是这么说,口气却平和了许多,由刚刚的盛怒,开始转变成了无奈和埋怨。

见此状况,胡濙倒是笑呵呵的拱手道。

“陛下明鉴,臣绝无此意!”

“君明臣贤,乃国之大幸,陛下若真的要责怪于少保,方才在早朝上便罚了,而且,也不会召臣等过来了,所以,臣说的这番道理,陛下都明白,臣称赞的这番话,也却是实情。”

“昔者唐太宗受魏征之谏,回到宫中后,一样会有气性,此人之常情也,但他能克制心性,将心中情绪同朝廷政务分开,不因一时之怒降罪,便正如陛下如今也,故而,臣说陛下有唐太宗之明,实则出自真心也!”

这话带着明显的拍马屁的嫌疑,但是,不得不说,效果很好,哪怕明知道胡濙是在给于谦说好话,可天子的情绪还是消散了许多,道。

“还是大宗伯会说话,于谦早该跟大宗伯学学这般本事……”

胡濙笑眯眯的拱了拱手,却并没有说话。

于是,天子叹了口气,脸色也变得肃然起来,道。

“于谦所奏,并非没有道理,这个朕知道,只是他这性子,确实要改一改了。”

“身为朝廷重臣,早朝之上当廷顶撞,确实不成样子,朕可以有唐太宗之胸襟,但是礼仪法度总是要的,朕愿成一段君臣佳话,他也要知晓分寸。”

“几位先生和他都是同僚,该将朕意告诉于谦,规劝于他,不要在这些小事上处处顶撞,失了臣子本分。”

开始说话的时候,天子的口气还能保持平静,但是越往后头,似乎是气性有上来了,口气变得隐隐有些严厉。

几位老大人相互对视一眼,心中不由有些无奈,于谦的那个性子,哪是他们能劝得住的。

不过,当下也只能应承下来,齐齐道。

“臣等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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