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常情虚弱的不成样子,拼命睁了几次眼才撑起眼皮,她侧看着视线内模糊的人影轻笑,吸了口气才有力气喊出他的名字,“元元……”政元握着她冰凉的手贴着自己脸颊点点头,常情已经看不清他了,扯着嘴角回应他的点头。“别……难……过。”她颤抖着手写下来,几行泪顺着鼻梁流了下来。薛政元抬手帮她擦去,张口早已哽咽,重重的鼻音回响在寂静的病房内,他浑身颤的像孩子一样,“老师,老师,我不要,我不要,我……”常情胸腔内的氧气逐渐稀薄,随着眼皮越来越沉她握紧了薛政元的手,看了眼天上的圆月,用尽全身力气开口,“我有点怕,元元。”薛政元一听再也控制不住,起身拔掉她的氧气将人拥进自己怀中,脱下了厚重的黑色外套裹着她,这是他第一次和常情近距离接触,但也是最后一次了。“我有点,有点怕,也有点冷,看不清你了。”常情听着他的心跳,一手攥紧了他胸口的衬衣。薛政元下巴抵在她额头,一滴滴热泪自脸颊划过落入她的帽子里,他点着头喉间话语溢出,“我会记得你…还冷吗,广东下雪了。”常情痛苦的睁开了眼,窗外真如他所说飘起了雪花,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大雪的样子,美丽的无与伦比。她扯起嘴角最后看了一眼,脸上带着浅笑安然的于凌晨一点二十七逝于他怀中。薛政元感受着胸口那点手劲的离开抱紧了她,他靠着他的额头想到了那年初见,一个连换衣柜都没有的新老师,干练成熟,富有风情。他一眼就爱上了多才多艺的音乐老师常情,音乐对他来说是枯燥的,比无数逻辑题都难以读懂。用给室友当三天饭票才好不容易换来一节古筝课,他见到了梦寐以求的常老师,穿着一身墨滴江南旗袍款款走来,黑发被一根玉簪高高挽起,坐在古筝前抬手演奏了一曲。在周围人的小声嘈杂中,他只能听到悠扬动听的古筝声,他坐的远什么都看不清,连她舞动的玉指也只能看个大概。那年的常情,早已刻在他飘浮不定的胸腔里。还没等他打听到更多消息,常情已经查出了肺癌,她的前夫是个瘾君子和赌徒,早已将常情这些年到处演奏和授课赚的钱挥霍一空,还让她背着三千多万婚内债务未还。他那时十五岁,常情三十三岁,大儿子亡于山洪,小女儿亡于一场突如其来的重度脑膜炎。三千多万对于他的家庭来说什么都不算,但他短时间也无法凑齐,零花钱有度,这是肯定的。况且这种事情一旦传出去,被直接影响的只是好不容易当上音乐老师的常情,他一个糙汉,又怕什么。迅速变卖二哥在佛山的几处房产后,他拿着银行卡去了老师的办公室,她果然还在加班,做着教师笔记和排课。敲响门时,她回头看了一眼,明明自己不是必修课的学生,但她记住了自己的名字。“政元。”“我是常老师,你遇到什么困难了吗?”她笑着说,脸上看不出来一丝伤心和自知命不久矣的绝望,一如往常穿着得体的旗袍,似乎有点不合身了,肩头和腰线有点松垮。“常情。”他穿着校服,背着书包低头走到她身边,在口袋掏了掏,将银行卡放在她温热的掌心,紫色的眼睛甚至没来得及看一眼她露出来的小腿,“拿去还钱。”说完他转身就走,在她错愕震惊的注视下又停下脚步,“还有看病,剩下的我想办法。”他还没走出办公室,常情追了上来,从后面拉住了他的手腕,将银行卡试图塞回他口袋,“我是你的老师,这钱我不能要,我可以工作还钱。”“常情,我没求过人。”他挣脱开她的掌心固执的说,然后快步离开,给她留下一个人生难忘的背影。就像大圣一样的英雄,出现在了她的世界,求她还了钱,去看病。那天她特意去华艺银行查了,375499463的余额。她没敢要,冒着雨敲响了他家门,更没敢逗留,将银行卡放在地毯上就要离开。大门在转身之际被他拉开,她忽感眩晕,在粉色的玉石阶上踉跄一下当场倒在了地上流着鼻血。少年步伐凌乱自温暖的别墅出来,跪在她身旁扶起她嘶喊着让拨打120,这样凌乱的他,落入她失去意识前的视线里。自那天开始,她开启了数年被病痛折磨的时光,难熬的夜里,政元时常过来陪她,有时候带着自己的成绩单和几朵水仙。有时候带一朵树上开的正好的石榴花,别在已经剃了发的她耳后,他将枫叶做成书签,藏在她爱看的文学书里。他每翻开一页阅读,她也在期待着那书签的出现,还有病房玻璃外的贴图,让她躺看了外面的一年四季。雪和水仙,是她所爱之物。后来病情恶化转去无菌病房,玻璃外部依旧有着水仙和彩图的存在,甚至一觉睡醒,上面的东西就会变化。每天都是不同的风景吧,是那个少年带着保险绳连夜从天台爬下来为她换的,可惜了,她总是昏迷浪费一片苦心。从来,没有人这样为过她。接着他要去往美国求学,那日匆匆一别,听了收音机的新闻才知道是自己连累了他,情急之下让薛政元做了犯法的事。国内待不下去,只能孤身去往国外,他还那么小。睁着眼的日子,她以泪洗面,想要撒手人寰却被心魔缠绕。想,再见一面,说,一句抱歉。靠着这股劲,她在等着被医院赶出前等来了他,他带来了一枚自千层阶上寺庙亲自一步一跪求来的符。一别数年,常情已是油尽灯枯,早已没有往日的风采和活力,苟延残喘,求死不能。薛政元则走上父辈的老路,成为华艺副董。爱神少有的怜悯之心浮现,那时的他们像寻常爱人一样观日出,赏日落,一起过生日一起打闹。唯一的意外,是随时随地会呕出的血和暂停的心跳。他已经习惯,正装的口袋里插朵花送给她。她已经接受,即将归零的生命中出现的他。
薛政元将自己工作后赚的钱做了细细划分,为她拍了一枚婚戒,为她,成为了一个人。在她最后一次开胸手术前,将那枚戒指捂热,亲手戴在了她精瘦的无名指上。自己的无名指,也多了一圈荆棘缠爱的纹身。天地之间独留他绝望的哭喊回荡,一声声的撕心裂肺,祭奠他此生仅有的爱。凌晨一点三十二,薛政元吞下了二百多颗安眠药。睁开眼的时候,大哥从美国回来了,二哥坐在他旁边悄声吃饭,姐姐在大哥怀里抹眼泪,弟弟也拉着他的手哽咽,现在已经是白天了。“已经,下葬了。”薛天纵轻声开口,坐下来扶起了面如死灰的政元,“放心,她也会感谢你的。”zaker将哭哭啼啼的丫丫带到了隔壁,这种时候,只有过来人能懂说什么有用,他哪来的经验安慰呢。“常情,和她的孩子,都在公墓长眠了。”薛锦鹤擦着嘴,“她应该没有教你自杀吧。”薛天纵冷眼瞪过去,薛老二一下像霜打的茄子噤声保持沉默。“哥。”政元扯起嘴角,“我以前总恨爸,害的妈妈早殇,他却独活于世,过着一声董事长,一生董事长的日子。孩子不见,事务不理,一个人摆手就去了夏威夷养老。”“可我现在,该怎么面对,没有她的下半辈子,心里这场连绵暴雪,什么时候才会停。”他说的断断续续,一字一句间都是沉痛的喘息。“原来活着,也要这么大的勇气呢。”薛天纵紧皱的眉头微微放松,“爱过就会明白,恨一点不比爱容易,很多时候,执着变成执念,执念成了心病。”“我早说过,不希望常情会影响你一辈子,你放着薛家悠闲王爷不做,为她跪千阶,为她求一生。你有权利和她一起走奈何桥,为她斩尽路前野鬼。可是元子,非要死过才明白生命的珍贵吗。”说这话时,薛天纵有意看了眼一旁的薛老二,“在你抢救的一百四十分钟内,你已经送她最后一程了,沉重的东西只会是是我们的枷锁。但我很欣慰,小时候歪着脑袋喊我哥哥的两个孩子长大了,懂得了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薛老二走了过来,摸出烟叼在嘴上,伸手刮了刮政元的鼻尖,散漫的晃着身子朝门口走去,还带着一丝年少独有的轻狂。随着打火机的清脆响起,他的话也落了下来,“生命中最宝贵的,是生命本身。”“生命,就是一本回忆录。可明月,岂是池中物。”薛天纵轻笑,拿着卫生纸擦着政元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