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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听话

 

的眼角的皮肉,随意地问:“哥,你怎么没戴眼镜?”

林轩顿了一下又用手背探我额头的温度,神色自若,嗓音温润道:“忘了。”

走廊上站着的江砜突然冷笑出声,我抬眼看过去,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沉沉地盯着这边,脸上没有显而易见的怒意,却足以让人背脊生寒。

走廊里应该没开灯,光很暗沉,他陷在阴影里,阴冷的目光却一错不错落在我身上,过了会又提起嘴角冲我笑,咧开嘴笑,我能看见森白尖锐的牙齿,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会活生生把人撕碎嚼烂了吃下肚子里。

地板很凉,寒气顺着腿往上蹿,我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大拇指戳到了我哥的鼻梁上,江砜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我听见我哥问:“蛮蛮,怎么了?”

“你们关系好吗?”

江砜转身只留下被拉的细长的影子,我收回视线开口问。

我哥浅笑了声,顺手揉我的头发,力道不重,指腹擦过我的后脖颈,有些发痒。

那天晚上天太黑了,我都没发现,原来我哥还是比我高了大半个头,我抬头仰视他,他低头和我对视,眼神很淡,开口有淡淡略苦的烟草味儿:“蛮蛮,去床上再休息会。”

奇怪。什么也没发生,我就是觉得奇怪。他曾经一声不吭就走的时候,也是这样。

那年正月里,外面的鞭炮时不时响起,小巷子里小孩子两只手挥着仙女棒转圈,远处的烟花在天上绽开,绚烂璀璨,热闹,可是家里冷清得很。

2016年的正月十二,是二月十九号,哥哥还有一百零九天高考,我也还有一百多天就生地会考了。

“哥哥,你说要有多稀罕多喜欢,才算得上是爱?”我问他,我不止一次这样问他了。

他背对着我,也背对着忽明忽暗的昏黄的灯光,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一只只剩下很短一截的铅笔在纸上不停地写写画画。

我认得那只铅笔,那是我昨天晚上丢掉的那只。

他没说话,我就站在充满划痕的破旧木门的门口看着他。我知道他会回答。无论我问多少次。

他的背挺得很直,也很薄,肩胛骨若影若现地显现蝴蝶翅膀的轮廓,我知道在他纯白的校服下面,有多么好的身材。

我还在脑中回想前几天窥见的令人垂涎的身体,一言不发的他就突然摘下眼镜,转过头来看着我。他的眼睛很好看,瞳孔像是那种研磨了很久的古墨,乌黑发亮,泛着水光,让我移不开眼。

他深色的眼睛望着我,上扬的嘴唇一张一闭,柔声说:“蛮蛮,你还小,你不要懂爱。”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在空气中东飘西荡,又在快要消散的时候从我的耳朵钻进我愚蠢迟钝的脑袋,我每次都要花好几分钟去理解这句只有十个字的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我不要懂爱?可他们都在渴望爱,他们都有爱,爱难道不是一种值得向往的东西吗?

我想问他,我偏着头想不明白。我想问他,爱不爱我。

我低着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哥走到了我的面前,俯身摸了摸我乱糟糟的头发,凑到我的跟前眉眼弯弯,浅浅地亲了下我的嘴角,语气温柔到要把我溺死。

“时间不早了,蛮蛮快去睡觉吧,明天是你的生日,哥哥明天早上给你做鸡蛋饼,晚上再带你去买蛋糕,好不好?”

我抬头看着他,目不转睛。暖黄色的光在他的头发丝上跳舞,他笑起来真好看,像是天使一样。

于是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顺着垂涎欲滴的口水一齐被我咽下肚里,消化不良,被当做垃圾排出体外,剩下很小的一部分被消化吸收进骨头肉里,最后沦为我身体的一部分。

那时候的我太听话了,哥哥又太温柔了,鸡蛋饼和奶油蛋糕的诱惑也很大,所以我乖乖听话,早早睡了觉。

所以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咂巴着嘴,因为梦里有香喷喷的鸡蛋花和长长的面条,甜丝丝的奶油蛋糕,还有很好很好的哥哥。

此后的很长时间里,我都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我怕闭上眼睛,就是那个看似风平浪静的晚上。

如果不醒来就好了,可是天还是亮了,太阳也太大了,透过玻璃,从那个暗黄色帘子的被我有意抠出来的爱心形状的洞里射进来,照在我的眼睛上。

我挣扎地睁开眼睛,眨了眨又揉了揉,终究却还是不想起床,于是翻来覆去地躲着太阳光,最后烦躁地缩进被子里,躺了一会儿猛地想起鸡蛋饼,"唰"得从床上蹦起来,跳下床,冲了出去。

“哥哥。”门还没打开我就大喊着叫他。

没人应我,我心里就开始不安,我会焦躁。

我哥不会不应我,只要他在家里,无论是在哪里。

一打开门,屋子像是经历了一场浩劫,塑料椅子的角缺了几个,歪歪扭扭地躺在发黄的地板上,满地的玻璃渣,七零八碎的瓷碗,以及混杂在其中铺了满地的反射着绿光的啤酒瓶子。

那个我已经很久没见过的男人,正四平八稳地躺在屋子中央。

他胡子拉碴,衣冠不整,油亮的头发黏糊糊地盖住眼睛,手里还拽着一个啤酒瓶子,圆滚滚的肚子随着一呼一吸上下起伏,打着震耳欲聋的鼾,浑身上下散发着无法忽视的恶臭味。

他是我的爸爸,尽管我的心里很是厌恶,但是我无法改变这个事实。而且我必须承认,他唯一还有点用的就是长着一张会让人过目不忘的脸,一双和哥哥很像的墨黑色的桃花眼。

我捂着鼻子,小心翼翼地跨过他,穿过客厅跑向哥哥的房间,当我的手搭上门把手的时候,心里开始莫名其妙的发慌,那种突如其来的怅然若失的感觉迅速涌上心头,挤得心脏发涨发疼。

“吱呀”一声,门开了。

急性子的我鬼使神差地地没有立刻进去,推了一把就任由门一点点开,即使老旧的木门会发出令人心烦的声音。

当门完全打开时,床上只有散乱着的被子,哥哥不在。

我安慰自己说,“哥哥肯定是去给我买鸡蛋、面条和奶油蛋糕去了。”

我躺在林轩的床上,把头埋进他的被子里,嗅着他留下的很淡的柠檬味的肥皂香。

我哥开学比我早,到了下午五点半,我会在那条放学的必经之路上等我哥从学校回来和我一起吃饭。

我像往常一样,爬上长满青苔的石栏杆上晃荡着双腿,目光停留在破败荒凉的老旧巷子深处,看着天上的白云云一片片被染成亮堂的黄橙色又变成浓重的暗紫色,最后所有的一切连同我自己都被孤单的黑色吞没。

我心慌得不行,却还满怀期待,不看到最后结果就不会死心一样,执拗地等了整整一天,直到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其实我是知道的,像是叙利亚战场一样的客厅,来不及叠的散乱的被子,书桌上被搬走的书,阳台上被收走的衣服,冰箱里的面条、鸡蛋和巧克力奶油蛋糕。

其实无论如何,无论我等多长时间,结果是不会改变的,于是和意料之中的一样——哥哥走了,林轩走了,他不要我了。

我躺在林轩的床上,愣愣地注视着窗台边的木桌子。桌子上那支昨天还被我哥握在手心里的铅笔也被遗弃了。后知后觉的巨大悲痛猛地朝我涌来,四面八方蜂拥而至筑成一堵高墙,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蜷着身子困在黑漆漆的空气稀薄的被子里,眼泪簌簌地往下掉,肚子咕咕地拼命叫,快要淹死,快要窒息,耳边迷迷糊糊想起哥哥说的那句“蛮蛮,你还小,你不要懂爱。”,于是心底便滋生了无端端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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