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姚仲春说:“虽然我自己身体不好,但过去这些年我一直在请人四处找你,一开始只局限在林新,后来根据一些线索,怀疑你是从林新拐卖到其他地方了,又增添人手天南海北的找。”
黎湘看着姚仲春,又想到自己,忍不住问:“找到我的时候,您心里……开心么?哦,我的意思是……”
黎湘意识到自己说错话。
她当然知道那是开心的,但是有多开心呢?
姚仲春似乎和那些影视剧以及生活中表现出来的,找到子女的父母感觉不太一样,因她过于平静,而电视里的人都是那样撕心裂肺。
她又回忆着找到郗望时的感受,是开心的,甚至开始相信世界上有奇迹,但真的见了面,她却没有被巨大的感动支配,她很冷静,更不可能失去理智的跑上去拥抱郗望。
“说实话,我原本以为你已经不在了。”姚仲春握着黎湘的手,这样说道:“这些年我被骗了无数次,我知道骗我的人是什么目的,也知道时间越长找到你的可能越渺茫。我心里一直有道声音告诉我,拐走你的人可能不是为了去卖,只是为了打击我,这样你根本没机会活下来……”
黎湘试图去体会姚仲春的感觉,那种被一次又一次的欺骗磨光的盼望,即便见到“真实”的姚涓,残存的那点情感也已经发挥不出海啸一般的威力。
这很像她见到郗望的感受,只是一点点水花,但对于这些年平静无波的情感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去林新拍戏,记得去看看你爸爸。”姚仲春又一次嘱咐道。
黎湘应了,不一会儿回到自己房间。
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九点,她原本约了心理咨询师李琰,却突然改了主意,将时间错后,转而先拨通郗望的语音电话。
“开始吧。”黎湘将讲述的主动权交给郗望,而不是用问题去引导。
郗望却问:“从哪里开始?”
黎湘想了下:“你还记不记得事发的经过,是怎么被……拐的?”
她险些就说出“卖”那个字,因在她的认知中郗望就是被荞姐卖掉的,这件事恐怕郗望自己都不知道。
“当然记得。”郗望轻描淡写道:“是陈熹把我骗过去的。”
黎湘愣住了,即便她想象过无数可能:“陈熹,和你住在一起的那个?”
郗望:“是啊,就是她。”
“那你……你们……”黎湘一下子冒出来好几个疑问。
那你为什么还和她在一起?
为什么不对警方说?
郗望猜到了黎湘的疑惑,很快说道:“她骗我,我恨过她,但我能生存下来,也多亏她的照顾。而且很快我就变得和她一样,去骗其他无辜的女生。”
黎湘:“骗其他女生,怎么骗,你出去过?”
“一开始是从网上以网友的身份骗人。”郗望说:“我们不可能一直生活在地窖里,听话的就有机会出去,陈熹就经常出去。我每次出去都有她跟着。”
“既然出去了,为什么不跑,为什么不报警?”黎湘忍不住问。
郗望:“理由有很多,其中一个原因是陈熹会被打死。她不会跟我一起跑,她对那个人,那个地方,那种生活方式有感情,她是那个人一手养大的。”
黎湘:“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是警察该管的事,不是你的责任。你是林新人,你在当地有家,你完全可以……”
但黎湘的话没说完就被郗望的嗤笑声打断了:“你以为我那个家有多好?我妈嘴里老念叨要将我卖掉,说我在家里就是浪费粮食。我会在网上遇到陈熹,我都怀疑是不是她在背地里早跟人谈好价格了。”
那的确是荞姐常说的话,但在事发之前,她们都没有当真。
郗望:“陈熹是骗了我,但她对我比我妈对我好,因为她,我在那里待遇是最好的,我跑回家会害了她,还会再被我妈卖一次。在别人看来,被拐卖就等于惨,但在我们家看来,只要能换钱什么都可以卖。”
换一个人或许会觉得这些话很窒息,郗望的认知很扭曲,正常人的思维根本无法认同,可听在黎湘耳中,却忽然明白了这是郗望的“选择”。
虽然不是郗望自愿自主自发的选择,却是在她有机会选择时做出的判断。
“你知道吗,我差点就被那个人卖去别的地方了。”就在这时,郗望忽然说。
黎湘醒过神:“什么意思?”
郗望:“我们这么多人不可能都生活在一起,人多了,时间久了,一定会被发现。我们中间换过地方,这些年一直跟着他的只有三个人,其他人不是转卖了,就是死了。”
这话不长,信息量却很大。
黎湘:“我记得找到你们的时候,有五个人获救了。”
郗望:“是啊,但只有我和陈熹是老人,那三个都是后来的。我们是元老,和她们级别不一样。”
元老、级别?
黎湘皱皱眉头,有些排斥这样的形容,甚至无法理解郗望的价值观。
然而这样抵触的情绪很快就被她的理智压下去,她强迫自己从制高点上走下来,自己都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人物,凭什么去看低谴责郗望的世界。
因接触《她有罪》的剧本,加上向李琰做心理咨询,以及她自己也在查阅相关资料,渐渐地了解到人在受控的环境下生活,能走到最后的都是自我说服向环境屈服,与扭曲的心理共存的人。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这个词已经被小说和影视作品美化了,站在受害者角度是对加害者的依恋,而站在加害者的角度有另外一个词可以解释,就是pua。
不是转卖了,就是死了。
郗望刚才的描述看似简单,却直接道出某种“真相”。
如果她不屈服,不顺从,不去对那样的环境以及那个人产生依恋,她也会是这两种下场。
“我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故事……”黎湘喃喃道。
郗望说:“因为你是生活在聚光灯下的。”
黎湘没有接话,却从郗望的语气中听到一种自卑夹杂自傲的矛盾感,郗望羡慕她,却又因为复杂的人生阅历而鄙视她的认知单一。
她甚至有种诡异的想法,郗望似乎对自己能一直存活到最后这件事非常自满,她是那些受害者中的胜利者。
黎湘吸了口气,这样问:“这段时间你们还在继续心理咨询么,你觉得有没有帮助?”
郗望:“就是找个人跟我们聊天嘛,我不怎么说话,都是那个咨询师在说,他还挺自以为是的。”
黎湘:“我现在能想象了。他大概跟我一样,我们都将你当做那种渴望逃出来的受害者,都没想过你和过去十几年的生活已经达成共识。而且你对陌生人的确话很少,给人感觉是内向的,要不是咱们有这个协议,我恐怕也听不到这些。”
郗望笑道:“我的故事给你惊喜多,还是惊吓多,这个钱是不是花得很值得?”
黎湘没接话,因郗望的提醒而看了眼时间,就快到一小时了。
她将两千块转了过去,对面秒收。
黎湘的心情很复杂,嘴上却说:“是给我一些启发,很有颠覆性。”
切断和郗望的通话之后,黎湘又将和李琰的语音接通。
但这一次黎湘全然不提自己,而是对李琰说,她即将拍一个讲述被拐卖女性故事的电影,最近一直在做功课,听到不少凄惨的真实案例,有的常年遭受毒打,裸体关在茅屋或者山洞里,因此精神失常,还有的身上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