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这是袁冰的弟弟,袁氏嫡子,单名一个意字。小意要是亲自下车送别,袁氏族人发觉了我们的私情,肯定会为难他的。”
袁氏乃是高门大户,门槛可不低。薛玉霄叹道:“咱们跟袁冰剑拔弩张,你还跟人家弟弟花前月下……清愁娘子,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李清愁道:“待我建功立业,自然会上门提亲,人就要敢想,你看京中那么多碌碌无为之辈,还惦记着能得王郎的垂青呢……”
两人随意聊了几句,片刻后,左武卫府的援军按时开拔,众人出了陪都,南行三十里时,路过一个山寺,山上枫叶飘红,满山苍凉艳丽的血色,风吹簌簌。
寺庙下有一个小亭,里面似乎有人独坐。因为离得太远,薛玉霄没有看清,只能听到亭中传来的弦音。
琴声绕梁,引得马匹都放慢脚步,最后几乎驻足在山下。前方的文掾娘子们仰头望去,彼此议论琴声,赞叹不绝。
“我在京中遍访乐师,都没有听到过如此动人的琴声。”
“是《杨柳曲》。清曲断肠,令人泪下啊。”
“不知是否有相送之意?在这条路上弹《杨柳曲》,应当是某位大人的家眷吧?”
“看不清面容,但应该是个小郎君。”
秋风卷扫落叶,在风声中,琴声愈加缥缈不绝,枫树上的叶子从山寺间被卷走飘下,满地乱红。
薛玉霄抬手,一枚红叶便飞坠入手。
好耳熟的琴声。
“真是绝妙的琴声。”李清愁感叹,“大抵只有王公子弹秋杀琴,才能与之媲美了。”
薛玉霄思索片刻,见到不远处有几个僧衣打扮的比丘尼,便调转马头过去,跟她们说了几句话。
一曲尽,亭中弹琴的郎君便起身,朝着众人的方向行了一礼。
众人如梦方醒,纷纷还礼,这才行过山寺下,彻底离开陪都的地界范围。
直到连最后一匹马都无法看见,亭中的王珩才抱琴转身,他身边的侍奴跟在公子身后,小心地问:“公子,丞相大人已经准许你上前说话,怎么不真去送送薛都尉?”
王珩走下山寺的台阶,说:“我已经送过了。”
“可是她只听到你的琴声,连你的面都没有见。”侍奴很不理解,“她会知道是谁弹琴吗?她会不会觉得是京中的其他人?您不跟她当面交谈,怎么能让薛都尉明白。”
王珩脚步不停,他道:“姐姐明白的。”
少年还是担忧:“可是……”
主仆一行人下山,迎面撞上回寺庙的几位比丘尼。王珩抬手行佛礼,几位僧人年事已高,慈眉善目,见到他抱琴下山,便道:“小施主留步。”
王珩问:“大师有何见教?”
僧人说:“方才山下有一位红衣骑装的女郎,托付一句话带给小施主,说,此琴更胜秋杀,多谢王公子相送之意,风高露寒,珍重身体。”
王珩怔愣片刻,又还了一个佛礼,他的手放在披风的系带上,下意识地系紧了些,一直走到山脚,还忍不住面露微笑,多日来的抑郁消沉一扫而空。
他归园后精神很好,连带着养在家里的鹿都跟着胃口好,吃了不少东西。王秀一见此状,心中滋味更难以形容,不巧的是她还每日与薛泽姝共事——
一看见司空,就想到她那个“好女儿”,把珩儿勾得神魂颠倒、茶饭不思。
然而薛泽姝却一点儿没意识到这点,她还对王秀很是不满呢,每日找茬挑刺,直到丞相大人终于忍不住,摔杯叩盏,当面道:“你们薛家的人怎么都这样难缠!”
薛司空正在与她因国事吵架,脑子忽然很清楚地抓住了重点:“……都?”
欲饮琵琶马上催(3)
薛玉霄离京不过数日,诸多杂事纷至杳来。
往日有她在家,即便少主母不管内帷事务,但毕竟有主人支撑压阵,小人不敢造次。如今薛玉霄离京,裴饮雪很快就感觉到了薛园中愈发活跃、愈发暗流涌动的气氛。
他看似不知,仍旧每日照常打理。
秋末,恰逢四殿下谢不疑的生辰宴会。裴饮雪代薛氏少主准备贺礼,他披着一件淡青色的软绒流云披风,身量颀长清瘦,眉目如霜,坐在主厅的小榻上看账册。
“……珊瑚香珠一串、朱红细绢五匹、还有……”
调教出来的刚识字的少年捧着礼单读给裴郎君听。
裴饮雪听完礼单,颔首同意,一旁便有负责人登记支出、写清账目,领取薛园的钥匙去账房取钱取物。另外又有几人来支取薛园移植梅花的支出、预备冬日炭火地笼的具体数额,期间大小几十样事,平常人早就忙得头昏脑涨。
裴饮雪倒是仍旧神思清楚,从容不迫。他不必拨弄算珠,只稍稍沉思几息,便已经心中有数,精准无比。
“裴郎君,这是田庄上冶炼农具的支出。”一个管事的青年男子递送上来一本账簿,试探道,“庄子上说用铁损耗太过,这次只做出这么多来,让找郎君支下一拨材料的钱。”
裴饮雪扫了一眼,淡淡道:“上一次的数量我还记得,这个账对不上。韦副统领,带着人去田庄上看一看,核验一下数目和材料损耗,要是差得太多,把冶炼坊负责人捆过来当面跟我禀报。”
韦青云立即应声,她一动身,身侧几个佩甲戴刀的武娘子纷纷一动,碰撞出冰冷的金属脆响。
管事看得额生冷汗,忙道:“郎君、郎君,使不得,庄子上的人都是薛氏几代的荫户家奴,年纪比您大上两三倍,怎么能说捆就捆,两三辈子的脸都不要了。”
裴饮雪从纸张笔墨中抬首,目光清清冷冷地看着他,几乎辨识不出眼里有什么情绪:“那依你之见呢?”
管事听他询问,心中窃喜,以为裴郎君虽然处事利落,但终究年轻,万一可以说动他,也好让下面的人也分得一些利益。他道:“……上次是上次的事,这损耗太过,一定是天冷了,冶炼坊的火不好烧到炼铁的温度,所以从煤炭柴火上耗费了些。”
他走到裴饮雪面前,在侧君的小榻一边,挨着他坐在一个矮凳上,殷切低声道:“得罪了她们,恐怕田庄上的许多事都难以施行。非要来硬的,郎君的清名可怎么办?须知底下的这些小人最是难缠,不如就让她们从中得一些钱财,也好到处跟别人说,咱们裴郎君的好啊!”
裴饮雪无波无澜地看着他,道:“你们吃着薛氏的粮米,为薛园办事,主家从来仁义,怎么不为少主母想想?”
管事道:“少主母人中龙凤,是薛大人的掌上明珠,要什么没有?怎么会跟我们底下的人见识。”
世情薄如纸。裴饮雪想到薛玉霄素日待人温和、从不苛责侍从,半夜偶然点灯添衣都不愿意劳烦别人,体恤人情至此。底下的人却愈发猖獗,明明已经生活得比九成的人都要强,却还在园中争先恐后的谋得利润。
他道:“多谢你的好意,可我并不需要所谓的贤惠美名。”
裴饮雪语调淡淡,甚至在说这句话时,管事的还没有觉察出他话语中的火气。直到裴饮雪向韦青云看了一眼,韦青云当即带着人往田庄上去。
管事见拉扯不住,面如土色,向后挪了几步,忽然被叫住。
“你管的事先不要做了。”裴饮雪说,“革去职务,在家休息吧。”
“郎君!”那青年管事立即跪下,开口就要求饶,“是奴没有见识,奴说错了话,郎君千万别……郎君打我出出气也好!”
裴饮雪道:“你只是说了几句话,我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