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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担心,病人的生命体征平稳,我是看你在这里坐了一夜,没有别的家属来轮换么?天这么冷小心别感冒了。”
“谢谢,我很好。”白清让展露一抹疲惫的微笑,感激护士的好心。
“icu里有人看着的,你别太焦虑,老实说伤成这样,手术如此成功已经是奇迹了,会好起来的。”护士递来一杯热水,例行要求着:“回去给病人准备几套换洗的内衣,顺便好好休息一下吧。”
虚无缥缈的梦境是遥遥无期的漫长。
陆之默游走在天地旋转的世界里,每一面悬挂的镜子,都在上演着她前半生的经历。
她小心谨慎的走到一面镜子前,抬手触碰镜面的一瞬,被生生吸了进去。
她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朋友,正蹲在孤儿院的楼梯转角处,埋着脏兮兮的脑袋,小心翼翼的揣着什么东西。
当靠近时,那圆溜溜的小脑袋赫然抬起,小南岑抱着又冷又硬的馒头舍不得吃,却在看到陆之默的那一刻,大方的送了出来。
“默默,我悄悄藏起来的馒头可好吃了,送给你!”
迟来的脆弱让陆之默一跪不起,在她不曾看到的风景里,不是无人爱她。
她用尽所有的力气,将那消瘦的小身板抱进了怀里,“对不起南岑,对不起我想要的是我们永远不再饿肚子,我们会有吃不完的馒头,可是我做错了,我错了”
这个从来不知道哭泣,总是挂着自信笑容的人,突然失声痛哭。
反倒是怀里的小家伙安抚着她的后脑杓,傻乎乎的咧嘴笑着,那豁口的门牙是如此的真实,“你都是大人了,怎么成了爱哭鬼?小心别的小朋友看到了,笑话你喔!”
小家伙被勒得难受,挣扎着闯开了她的怀抱,撒丫子跑向一片虚白的尽头,直到没了踪影。
陆之默疲惫的坐在墙角,她孤独的抱紧了膝头,明白自己被困在了这个世界,已经无法逃离。
一双皮肤皱巴巴的手,带着微颤与温暖,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她的脑袋。
“孩子,我总是梦见你,梦见你又变成了小时候的样子,在院子里撒欢的跑,在办公室里替我捶捶背按按腿,孩子我兴许是老了,眼睛不好使,你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开心的笑了?”
陆之默想要抓住陆妈妈的手时,那虚白的空间迅猛的将她吞没,来不及倾诉不舍与怀念时,她再次陷入到一片混沌。
一个强装的身影扛着沉重的机/枪走来,他吹着节奏轻快的口哨,仿佛肩上的东西如此的轻巧。
枪柄随着停下的步伐,沉沉的落在身旁,惹来陆之默的注目,她顺着男人的腿遥望,那是更加年轻时的讚达。
周身的世界,瞬时变成了枪林弹雨的战场。
讚达掏出一把小刀谨慎的插在了陆之默的脚下,不远处的纪南岑浑身是飞扬的尘土,她一边举着步/枪疯狂的扫射,一边嘶吼着:“我们回家!我要带你回家!”
“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学员,这里不是你的坟场,永远不是你的终点。”讚达埋头处理着地/雷,他的额心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明明是命悬一线的时刻,却说着无关紧要的话语。
即便是梦境,轰炸的场面还是如此的真实。
流弹飞过,擦伤了讚达的耳朵,一滴血渐渐蓄成了一小滩,混搅着肮脏的尘土和紧张的汗水。
“放弃我,请你们放弃我,不值得这样的我不值得!”陆之默声嘶力竭,她想要推开讚达,可这个男人固执得像是一尊石雕,不动如山。
一股力量拉扯着陆之默的衣领,在空袭的炸弹落向地面的刹那,将她扯进了另一个世界。
陆之默矗立在固定的架子上无法动弹,她的四肢连同着身躯都是僵硬的,摆出了神明信仰的姿势。
眼前的派·洛蒙叼着烟斗,正聚精会神的修补着心爱的作品,当刮板将石膏糊在脸上时,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窒息。
这一刻,她就是神明信仰。
“每个人都会为自己的信仰寻找完美的借口,骗不过自己,怎能骗过他人?
你一路走来,有了初衷有了经历有了梦想,于是为目的付诸了行动,哪怕过程见不得光,哪怕手段过于狠辣,但你期盼的结果是对的,那你还觉得自己是错的么?
这个世界不存在绝对的对错,不过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评价见不到的死角罢了,他人无法概括你,你也无法评价他人。
无数个矛盾让世间的一切产生了交织,交织则会滋生出光芒与黑暗。
就像你,有伟大正义的一面,也有自私阴暗的一面,它们融为一体才是最真实最完整的你。
我看到了你的冷漠里藏着一颗爱众人的心,爱会穿过时间空间的维度,把你带到她们的面前。”
当派·洛蒙富有哲学深意的话语飘荡在耳边时,他已经佝着后背越走越远。
作为一尊无法行动的雕塑,陆之默岿然不动,她高举胳膊剑指天空,在缥缈混沌的世界里孤零零的屹立不倒。
在人生回忆的走马灯里,她终于尝受到茕茕孑立的滋味,原来自己是如此的孤独。
时间过了多久?
不,这个梦早已不需要时光去衡量,她见到了人生里屈指可数的亲朋好友。
哪怕,只是这梦中的一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