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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将身去了对面屏风另一边,那边是赵长源睡觉的地方,她的衣柜箱笼都在那边,与吴子裳的东西泾渭分明。
三岁看八十,睡相不好就是睡相不好,疲惫的两人互不打扰睡着,深夜,屋子那边响起噗通重物砸地板的声音,因着铺有地毯,响声沉闷,裹着被子摔下床的吴子裳自己都没把自己摔清醒,反而是赵长源健步衝了过来。
“摔哪儿了?”她蹲下把人连带被子一同扶坐起来,揽在怀里检查吴子裳后后脑杓,嗓轻哑,漆黑夜里听着惑人:“阿裳,说话,听见我说什么了么,阿裳?”
“……听见的,”吴子裳从迷糊中拢回几分神思,感觉不出身上任何地方有疼痛,手从被子里挣出来抵住赵长源试图把人推开,耷着眼皮含混道:“我不碍事,早就摔习惯的,你回去睡吧。”
说着开始试图把自己从被子里挣扎出来,她只是太累了,太累就会睡相不好。
赵长源没撒手,想帮忙把吴子裳拉起,身前那隻摸黑胡乱推她的手却后知后觉样停在她胸前,拽着她寝衣一点前襟,不动了。
赵长源不知阿裳为何忽然一动不动,跟着静止,以为是阿裳忽觉哪里不舒服。
黑暗中,却听吴子裳哑着睡意未清的嗓音问:“你以坤充干,没骗我?”
赵长源即刻会意了阿裳此问,保持单膝跪在地上的姿势没动,方才推来推去,阿裳终于反应过来她胸膛的平坦,这一刻,前所未有过的自卑和怯懦山呼海啸般把她包围,密不透风地包围。
“没骗你,”赵长源慢慢松开揽着吴子裳的手,手臂和头同时垂下去,须臾,含混不清重复念了声:“没骗你。”
吴子裳拽着寝衣前襟的手忍不住指尖颤抖,音低近乎气声:“这是,怎么回事?”
“你八岁那年,那年春,我生病,实则是父亲送我去外面受医用药。”赵长源埋下头去,自觉稍微拉开与吴子裳距离,万幸此刻黑到只有窗户上几不可察点点雪光,让她看不见阿裳眉眼。
吴子裳颤抖着手松开衣襟,把自己蜷缩起来,抱住膝盖喃喃着回忆:“我记得,那时你忽然生病,婶母还要带我去济水农庄,我既担心又害怕,担心你病得太难受,也害怕走之后再也见不到你,还不敢在你面前表现出来,怕你担心,去济水时我哭了一路……”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吴子裳脸埋进被子里胡乱擦眼泪,不敢抽鼻子,怕被发现在哭。
她心中问自己为何要哭?一想到经历了那些她尚未知之事的人是赵长源她眼泪就怎么止也止不住的流,终于没忍住,抽噎出声来。
她虽不了解相关医术药用,然则好好一个人变成今朝这样定然经历了如措骨削皮般的痛苦,逆天改命尚不及此,而那些漫长而无助的时间里赵长源是怎么熬过来的?
“阿裳呐,你不要怕我,我不是怪物,不是……”赵长源声音也变得颤抖,忍着哭腔,想拍拍阿裳安慰,又怕招来阿裳厌恶,解释都没有底气。
这辈子所有自卑和胆怯,尽数摆在阿裳面前了。
世上从未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之说,自己经历的苦痛挣扎无论如何与人诉说其滋味终究只有自己清楚,可吴子裳的心此刻疼得宛若生刀在搅,疼得她简直快要呼吸不上来,咬牙抑製而不得,眼泪越流越凶,在赵长源察觉后扯起袖子试图来给她抹眼泪时,她将身扑进赵长源怀里,放声哭出来。
一句话都说不成,只是哭,好难过好难过啊,怎么会这样难过,比压着分别几年而积攒起的思念去看别人团圆顺意更让人难过千万倍。
哭累了,睡过去,手依然紧攥着赵长源衣裳,后者舍不得挣开,把吴子裳连人带被抱回卧榻上,感受着吴子裳的熟睡,赵长源多想就这样躺下来啊,睡前躺在阿裳身边,醒来身边有阿裳,可是她做不到,她连最基本的陪伴都做不到。
她们这场婚事,这段关系,是天子加威之逼迫而促成,是她授与皇帝以把柄,汹涌爱意诚重,却在家国天下之大利前渺若世界微尘不值一提。
赵长源就在想啊,若是世间没有那些高低贵贱,一切该多么美好。
114、
转过年,历至熙宁二十九年。
周围人肉眼可见,赵长源与其夫人吴氏关系平淡得似乎不像寻常新婚夫妻般亲昵,吴夫人投身于生意无暇他顾,赵长源甚至常常借口忙于差事而少归家,而比起两人似乎夫妻不睦的问题,另一件事则更为引人注意。
去岁使团从秦国出使回来,论功行赏时,皇帝把唯一嫡出女儿公主柴聘送到了德才兼备的鸿胪寺典客署丞赵长源门下做学生,做唯一的正牌关门弟子。
其他人趁此机会争相想送儿孙拜赵长源门下而悉数被婉拒此话暂且不提,起初无人在意过这件事,收学生后那半年里赵长源也只是根据翰林院里真正的公主夫子要求,往策华宫送去过几本需要公主阅读的典籍书册,直到二十九年春。
二十九年春,策华公主聘一连整蛊走老老少少四位教书夫子后,翰林院上下再找不见谁愿意担任策华宫夫子之职,穷途末路上,皇帝想起了公主聘名义上的夫子赵长源。
那是在暮春三月,连“闻风弹人不实不罚”的都察院言官都对这位公主聘弹无可弹,似乎这小魔王拆了柴氏宗庙都不稀奇时,大内消息传出,鸿胪寺典客署丞赵长源“舍身取义”,接手了让翰林院和都察院同时头疼不已又无可奈何的策华宫烂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