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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赵睦初知此情况时,心里泛起浓浓束手无策的无力感,她和众大理寺官员不眠不休日以继夜追查真相,竭尽全力想要去还受害者一个公道,还天下一个清白说法,可当他们把所有努力和坚持付出去后,有罪之人是否可以伏法,却要看上位者考虑事情后果是否划算。
上位者讲的是平衡,是製衡之道,赵睦不仅懂,也很清楚该如何把权力玩弄于股掌之间,她只是有些无法接受,无法接受悲惨现实情况带来的巨大衝击。
董之仪深深低下头,沉默着犹豫,赵睦也不出声,窗户只打开三指宽,她望着外面景色发呆定神。
一个纠结不定,一个疲惫不堪。
不知过去多久,茶盏里茶水凉了,喝茶的人还没走,茶就凉了。
董之仪抹去脸上无声无息的眼泪,从旁边搭在椅靠上的大氅下抽出个厚厚信封:“书上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高门勋贵声色犬马,庶民百姓艰难苟活,天下本就不公,偏还有人要堵死学子们想要凭读书改变命运的出路,赵长源,请你,请你帮帮他们!”
信封所装,是多年来董之仪所得其父董公诚贪污受贿以权谋私的部分证据。
接过信封的赵睦不再神色平静,漆黑眼眸里跃动点光亮,说不清那究竟是倒映的窗外日光,还是按捺在心底的无限希望。
她起身给董之仪行揖礼,深深一礼,郑重承诺:“无论此后案件是否追及汝门,赵睦都欠董娘子一份情义,今朝立誓,他日董娘子有法度之内事开口,赵睦定不遗余力相助。”
“大公子这份心意我领了,”董之仪别开脸,眼泪不断往下流,事非经过不知难,这些日子以来,没人知她陷在公道大义和父母恩情间如何痛苦挣扎,连连摆手:“你赶紧忙吧,快一步是一步,能争一分是一分。”
赵睦无声笑,刚收起信封准备走,匆匆寻来的高仲日催命般急促拍响雅间门:“长源长源,大明街上出事了!”
赵睦忽和董之仪对上视线,后者会意拿起大氅兜身,戴上大氅帽遮挡住失态的仪容,赵睦三两步过去拉开门:“何事?”
彼时董之仪已起身过来,高仲日匆匆瞥她一眼,撑着门框气喘吁吁道:“康万青那折腾人的老皮狗,他当街背负荆条,要进大内向公家请罪!引得小半个汴都的百姓去围观!”
“唔,”赵睦闻此反而冷静下来,甚至冷笑一下,转头看着身后人:“汴都府尹康万青搭台唱戏,去看热闹不去?”
看着赵睦反应如此冷静,似乎正三品大员负荆请罪这样本朝以来从未有过之情况,其实也不是啥不得了的大事件,甚至还有几分有趣,高仲日因担心六月谏案受影响而砰砰乱跳的心跟着渐渐平静下来,视线也随着赵睦而看向董之仪。
须臾不闻回答声,赵睦稍微弯下腰歪头看罩在大氅下的董之仪,眉目间一扫疲态:“你和舍妹年纪相仿,兜帽遮脸,旁人不会知道是你。”
“那去呗?”董之仪望着赵睦漆黑眼睛,心里忽然生出种无法形容的希冀感来,赵睦不是会干那暇废事的人,康万青这个人,或许是可以避免父亲锒铛入狱的关键人物!
赵睦笑,一摆手:“走!”
“我手包。”董之仪欲回身去拿落在桌上的手包。
“我去拿我去拿!”高仲日让开门口路,积极帮忙去拿包。
待高仲日拿包追上来递给董之仪时,赵睦意味深长看了眼咱们难得主动的子升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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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之仪是位当之无愧的知书达礼姑娘,她知赵睦忙于公事,宁肯受着冷风自己跑老远从家中赶过来,也要选择在大理寺就近茶汤馆约见赵睦,免得赵睦奔波,而大理寺正位于泽安街,离整个汴都内城的中轴大街大明街并不远,三人不多时便赶到。
大明街是天街别称,因连通外郭定鼎门到皇城大明门,故称大明街,全程千二百六十丈长,四十二丈宽,道两旁遍植樱花,南北九里四望成行,人游其下通泉流渠,故有诗云:天街香满瑞云生,红伞凝空景日明。
大明街上人来人往,朝臣入大内寻常也是走大明街,待三人凑热闹赶来时,左近百姓已里三层外三层把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车马难行。
巡街衙差属汴都府管辖,十人的衙差正卖着吃奶力维持秩序,保证拥挤百姓不得靠近他们府尹康万青。
今日是个晴天,有冷风,刮得人皮肉疼,赵睦把高仲日往风口拽,示意他帮董之仪挡住冷风,高仲日会意,衝赵睦感谢一笑。
围观人很多,三人挤不进前面去,赵睦这般鹤立鸡群的人都得踮起脚往街中间声音传来的地方看,比赵睦矮一个头的董之仪更是啥都看不见。
正巧斜前方几步远有个牵半大骆驼的商人也被困在人群中,赵睦挤过去同人家商量坐坐人家骆驼。
本以为长相凶神恶煞的胡商会趁机要几个钱,结果人家大方甚,生硬的周官话盖不住他的热情”:“骑骑骆驼罢了,给钱就看不起人啰,反正我也困在这里过不去,喊你妹妹过来罢!”
赵睦拉董之仪过来,先是看眼高仲日,子升兄弟自觉帮忙挡拥挤人群,胡商在前头牵住骆驼不让它乱动,赵睦这才低低道声失礼,把董之仪连抱带托弄上半大不小的骆驼背。
“看见啦!”董之仪指向街中央那个一步步往前走的中年男人,颇为兴奋给赵睦转述:“他打着赤膊,背负荆条,很虚弱的样子,反绑着双手,瞧着甚可怜,他还在大声说着什么,我听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