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页
是吴子裳。
“什么?”赵睦意外之余稍微低下头来看吴子裳,眼角眉梢攒起碎碎笑意,声低似呢喃耳语。
吴子裳塞完又隔着衣物轻拍两下,道:“即便带了余林公门人去,该说软话的地方也可以不用硬对之,隻为能成功接回贺姐姐来。”
赵睦把小包袱都拎到一隻手上,腾出另隻手往怀里摸,是兜子碎银钱。
她点头,手没忍住,抬起捏了下吴子裳脸,“我最晚明个晌午前回到汴都。”
捏脸这个动作一出来,二人似乎回到了少小时候毫无隔阂的光景。
“知了。”吴子裳拍着赵睦手,躲开捏脸,催道:“你别耽误时间了,赶紧去吧,早去早回。”
她回汴都后,也需要抓紧时间陪肖九去给贺姐姐看新坟茔,他们从汴都出来前赵睦已给心腹吩咐下这件事,然则关键还是要看肖九是何想法,看他想把姐姐安置在何处。
“不听,走了。”赵睦嘴里唤着不听边要往西去,迈开步子同时手犯贱地在吴子裳脑袋上兜了一巴掌,兜完就跑。
差点被一巴掌兜个跟头的吴子裳在后头奋力回击,奈何追两步没追上,只能眼睁睁看着赵睦大步流星跑走。
真是手欠。
杏儿在马车里招手唤,吴子裳过来上车,与驾车的肖九并排坐在了车板头。
余林县贫,黄土路一天到晚灰扑扑,吴子裳也不嫌环境不好,随马车徐徐前行而往两边东瞅西看着。
往东走出去颇远距离,离城门渐近,肖九忽开腔道:“此番若非有长源阿兄,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虽赵睦也是刚刚才带着不听出发前往买主家与之谈判,但只要赵睦出马,这件事已经十拿九稳,她便是有这种成事无疑的神奇魅力在身,人们甚至觉得世上恐怕没什么是赵睦所办不成。
吴子裳微笑道:“隻愿他能顺利。”
“长源阿兄出手,基本没问题,”肖九近乎崇拜地信任着赵睦,须臾,又叹息道:“只是我总觉得有些对不住长源阿兄,听说因为我姐姐病去,长源阿兄才决定南下读书,并且以后都不打算成家。”
闻得此言,吴子裳无意识抠自己手指甲,路边商贩所卖何物她也没再看清楚过,沉默片刻,缓声道:“他南下读书原因我也不知,至于不成家打算,我尝闻他亲口言,是真。”
“如此听来,专情在长源阿兄身上似乎不能算好事了,”肖九嘀咕着,打听道:“这些年来你可曾知道,他身边是否有过女人?”
世家子弟,勋爵儿郎,哪个二十多岁没有过女人?肖九却从未听说过赵睦有何花边传闻传出来,他从不怀疑赵睦取向,只是怕赵睦太过深情。
“应该有过吧,”吴子裳绞尽脑汁回忆良久,不确定道:“他与启文阿兄他们出去参加酒局,那种地方定然少不得叫/酒/陪。”
儿时伙伴王静女早就说过,天下男人没有哪个不偷腥,成了家的想方设法偷腥,没成家的岂不是更肆无忌惮?
“……”肖九有些接不上话,尴尬挠挠头:“你个丫头家家,知道还挺多。”
吴子裳坦然道:“我见过他们谈生意。”
也算是见过他们如何谈生意。
肖九以前与吴子裳打交道不算多,且左右常有赵睦或刘启文等人在,此刻难得和这位阿裳小妹独处,闻得此言,他又忍不住好奇道:“鲜少见未出阁的姑娘家到处跑着做生意,长源阿兄不管你?”
“不能说不管,也不能说管,”吴子裳向后靠到马车上,平静总结道:“他只是某些方面比别人父兄想法开明些。”
但也有某些方面上,赵睦是个恪守陈规的小古板。
“真好,”肖九似乎有点羡慕,偏头看了阿裳一眼,轻轻讚叹:“你能跟在长源阿兄身边长大,其实挺好的。”
不知该接啥话的吴子裳微笑应声:“是吧。”
在赵睦身边长大倒底好还是不好,这能有谁说得准呢。
70、
隔天不到午时,赵睦按约定带回贺佳音骸骨,装小盒里背在背上,重量带盒子不过两斤余,交给肖九后,他抱着木盒哭到站不稳。
旧坟不能再用,新冢还未扎成,骸骨暂时寄放城外相国寺。
奉香安灵时,肖九在香案前受大和尚诵经,赵睦与吴子裳并肩站在门外。
二月底三月初时节里,过午之后炽日当空,有些热。
赵睦半侧过身背对日头,从怀里掏出之前吴子裳塞给的钱袋递还,低声温醇:“那户买家儿子新病故,年十六,生前所订亲事被退,其父母恐他在地下无人相伴,遂出此下策配寻冥婚,此举违律法,我送了那家男人下狱,又拿一半银给了他家妇,算作再扰她儿清净的补偿。”
吴子裳静听赵睦言,接过钱袋拎在手中,沉默须臾,问:“那户人家,贫?”
“贫甚。”赵睦目光落向香殿门内,只能看见肖九跪在蒲团上虔诚叩拜的半个背影:“连粗盐疙瘩都吃不上,那家男主人不到四十牙基本掉光,腰背佝偻似八十老翁。”
钱流向不缺钱者,苦留给能吃苦人,世道如此现实且残酷。吴子裳没说话,目光与赵睦相反,落向不远处大雄宝殿前的攒动香客,以及殿前大香炉周围的缭绕烟火。
赵睦暗暗看眼阿裳,沉默中想起与那户男主人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