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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不着,”吴子裳仍旧背对赵睦,改口道:“下来走走,顺便看你睡在哪里。”
“马车里喽,”赵睦往不远处一摆头,道:“外头凉快里面闷,不听还打呼噜,我出来透透气。”
吴子裳应声,稍顿,问:“明个先去余林县衙?”
赵睦低低“嗯”声,一副不想多说话的疲惫样。
吴子裳知道此刻自己应该尽快离去,不打扰赵睦或定神或去睡的独处,嗫嚅片刻,却还是拧巴地问道:“怎么突然从家里搬出去住了。”
稍顿,赵睦声音放更低,实话实说道:“怕见到你……”隻这样一个干巴巴的理由太过绝情,又紧接着补充:“新找的住处离衙署挺近,当差也方便。”
她对阿裳,不见,会想,很痛苦,见了,不敢近,也很痛苦,拧巴来拧巴去,只能在阿裳做生意回来前搬出侯府。
拧巴,从头到尾都很拧巴。
听罢此言,吴子裳在错愕与打击中都被逗笑了:“你倒是坦率,连个借口都懒得寻。”
没人知道赵睦这段时日里走过怎般心路历程,竟冷不防问道:“你知晓何为男女之情么?”
“说不清楚,”吴子裳往旁边挪两步,与赵睦间隔开些许距离,靠在另一边横栏上,像是闲聊与己无关的事:“所以我这不是在保持距离,冷静地剖析自己内心么,你搬出去我很意外,抱歉给你造成此般困扰。”
男女之情,她心中也有困惑。
起初她把对赵睦的心思归结为占有,她与哥哥从小最亲近,忽有别人插进这段关系时,她会疯狂呷醋。
后来她学着接纳成长中关系亲疏更替与自己心智成熟带来的改变,却是在赵睦南下求学的日子里总是惦念。
彼时赵睦难得寄家书回来,信中问声她安好便能让她高兴许久,直到后来无意间发现赵睦偷偷回来祭贺姐姐。
从小妹立场而言,阿裳对此不该有其他想法,事实是她不但有想法,她还很难过,难过赵睦心里装着贺姐姐。
对于这种情感变化,吴子裳比谁都敏感。
她自幼敏感,而又万幸她哥哥是赵睦,能在关键时期给她引导,甚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阿裳,不可以这样哦。
在同样察觉出她的变化后,赵睦冷静而理智地与她保持距离,让她在容易出现情感误会问题的十四五六岁上,有空间有时间反思与自省,一点点发现她察觉到的“爱慕”,究竟是否仅仅是被弄混了亲情。
沉默片刻后,赵睦道:“到外头见识过不同的世面了,现在是怎么看哥哥?”
“还是觉得有点喜欢,但又似乎不再似以前那样依赖的喜欢。”吴子裳没想到自己当真会如此大方把曾经讳莫如深的事说出来,好似以前每一个黑夜中,那些不为人知的纠结矛盾都不曾发生过,此刻她风轻云淡与哥哥聊着与己无关的他人风月。
只是她有些拿不准这种无法确定、模棱两可的想法,甚至只能顽笑着提道:“你若不是男子该多好。”
“不是男子就如何?”赵睦转头看过来,幽幽夜色,深邃眼眸竟能与头顶月光遥相辉映。
吴子裳捂嘴低低笑出声:“若你不是男子,我就可以和你同吃同住,睡同张床上,一起生活啦。”
“呼哧!”
赵睦身后,马儿重重喷出个响鼻,水槽里清澈而平静的水面漾起细细涟漪,一圈一圈,晕开了倒映在里头的洁白月娥。
69、
次日,时近晌午,本该是个大晴天,太阳光再努力也透不过飞扬的尘土,虚空灰蒙蒙,像被人当空洒下两千斤黄沙,即便距离不远,隔街的楼舍在人们眼里也只剩下个朦胧剪影。
天气糟糕,不听心情也糟糕,臊眉耷眼站在县狱大门斜对面自家马车边。
春日干燥,赵睦解下腰间小水壶喝口水润嗓,故意逗他:“脸拉这么长,要赶上咱们这位拉车的马儿兄了。”
不听还在气愤中,抱住马脖抚摸马鬃:“穷山恶水出刁民,此话真是不假,咱个这件事办得实在有些窝囊。”
赵睦一巴掌按上这小子后脑杓,笑腔道:“放宽心,这才哪到哪,以后路还长着,若每次都生气,你岂不要把自个变成河豚。”
不听还有些气鼓:“我为公子不平。”
一上午时间都用在和余林太爷拉扯上,公子堂堂开平侯府嫡长子,有朝一日竟在这穷恶地给个七品芝麻官陪笑讨好,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不听仍旧觉着,巴结那些狗官不如让他跟着公子下地垦荒。
想起与余林太爷的那些往来就让人反胃。
“差错多中了啊,”赵睦不轻不重又给他后脑杓来一巴掌:“迟会儿阿裳过来,别再拉个驴脸。”
吴子裳带杏儿买豆腐去了,还没回来。
“知的。”不听从挎包里掏出把黄豆与半个胡萝卜,借着给马儿喂零食之举,默默努力把心中气愤自行消化掉。
跟在赵睦身边久,其实不听性格与赵睦几分相近,也是不会轻易动怒气之人,今朝委实是余林太爷不要脸,借口肖九公子是贺家后人,一个劲刁难公子不说,还跟那两百辈子没见过银钱般,狮子大开口从公子这里敲诈去巨款。
公子手头并不宽裕,都是得管阿裳姑娘借。
余林县衙办事效率低到出奇,而且手续繁琐程序冗杂,赵睦料想没个把时辰等不到县狱放肖九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