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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暂时有些说不太成话,一呼一吸间浑身都疼,由是隻静静看着坐在床边马扎上的吴子裳,目光平和。
吴子裳也不在乎她的话没人回答,把俩铜断片放回床头凳上小包袱里,道:“你身上东西都在这小包袱里,你们使团给收拾的,后边看要是缺少了啥,你问他们寻。”
说完,沉默。
片刻后,想起下个话题,吴子裳才又开口:“听岳主使说,你们治水差事仨俩月结束不了,泄洪罢,后续还有更多繁重事要做,你伤重,再在此养几日,待情况好转,岳主使派人送你与如纯五哥回汴都养伤。”
“……嗯。”这问题可以回答,赵睦闭着嘴,嗓里气音应。
吴子裳闻声看过来一眼,用干净手帕沾水过来给赵睦沾湿干皮的嘴唇,问:“喝水么?”
不点头意味着摇头,赵睦自有意识到现在几乎不多喝半口水。讲实话,每日三碗药已足够她好受,回回偷偷摸摸解手都费劲,哪里还敢多饮水。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
片刻,赵睦屏住呼吸保持胸腔不动,动动嘴气声低问:“秦。”
“什么?”声音太低太弱,吴子裳没听清楚,俯身侧耳过来。
赵睦重复问,吴子裳听清楚后坐回马扎,装作不经意地搓了搓耳廓,道:“霍院首给她看着病哩,秦家姐姐身体状况极其糟糕,病症复杂,听说霍院首已去书请付宗沁医官过来,秦夫子也将与付医官同行,而且,秦姐姐她,她人似乎疯了。”
“……”赵睦没出声,片刻,又比着口型用气声问:“董黑……”
吴子裳这回没贸然把耳朵贴过来,只是趴在床边凑近听,会意道:“抓了,正关在咱们这个院儿,还有董家寨村长,岳主使的意思是,这事得等你和如纯五哥情况好些再说。”
关键是这事不小,江平府官员首先要避嫌,不得插手,西州首官潘州牧虽有资格审理,但岳喜锋先下手为强,把关键涉事人员扣押在治水使团手里,此举摆明了工部侍郎岳喜锋的态度,他要助力赵睦把事情捅上汴都,捅进朝廷。
赵睦和高仲日以及桓栋三人赌上性命捅出来的事,任谁也别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岳喜锋在朝廷官场磕磕绊绊小半生,遇见过太多太多无可奈何束手无策事,多年来他只求恪尽职守做好本差,从头到尾不打算插手江平府治理,即便他领的皇命里有“助江平灾后治理”一项,然则本地情况错综复杂,他个外来官不好插手不便插手。
直到那日黎明。
他看见桓栋背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衝进临时治水衙门,在大家上前接住他背上背的人后,桓栋那后生脱力倒在地上,倒在地上放声大哭,哭成孙子;
天亮后,他看见侍卫们在斗殴现场一个人一个人地扒拉过去寻找目标人物,直到赵睦和高仲日两个小后生血葫芦样被从人堆里抛出来,奄奄一息。
有的人,即便十年饮冰,终究热血难凉。岳喜锋决定暗中助赵睦一把,来日的柴周天下,还是要看这些热血沸腾的年轻人。
这厢赵睦听罢吴子裳言,不说话,眼神平静,不知在想什么。
“还有个事,”吴子裳两隻手肘搭到床沿,低声道:“听叔父说,大姐夫在祁东那边闹的动静不小,捷报接连入京,都堂借口江平灾偏非要祁东搞什么划分共谋,计省也天天嚷嚷没钱,不给祁东划拨粮饷军饷,大姐夫没办法,现下准备坐下来跟十八部和谈哩。”
大姐夫是谢斛,职位领祁东军镇军令,听罢这些,赵睦眨眨眼表示知道了。
祁东军打胜仗为的是收復西北,都堂允许祁东军打胜仗为的是与十八部和谈时能有更多筹码,同件事,不同目的,注定谢斛和都堂无法站到统一战线,甚至矛盾丛生。
一时之间屋里又陷入沉默。吴子裳已然习惯由她多说,再道:“你腰间是有跟绳?”
赵睦眼里闪过慌乱。
便听吴子裳道:“医官说,刚抬你回来时给你包扎,发现腰间露出节绳带,欲解,被你紧紧按住,不让乱碰,医官问你这是啥,结果你话没说完人便昏睡过去,
医官怕是什么重要东西,不敢乱动,也叮嘱不让别人碰,我来后也是如此叮嘱,连裤都不敢给你换,当然你这状态也没法换,所以,你贴身藏了什么宝贝?”
赵睦目光更加闪躲,眼睛连续眨好几下,竟亲开了尊口,声音都没忍住提高起来:“差事,别问,乱说出去,揍你。”
“你躺这里说揍我没有威慑力唉,”吴子裳嘴角勾起抹笑。
稍顿,吴子裳抿起嘴,有些话题,只要一提起就忍不住酸鼻子红眼眶,还要强忍着,话音颤抖:“你快些好起来,好不好?”
赵睦屈起贴在褥上的胳膊,手指轻轻勾吴子裳手指,语速慢,语调轻:“不碍事的,阿裳,不要害怕。”
短短几个字的话语间,冷汗已从额头冒出,吴子裳给把汗擦去,指尖触碰到赵睦手指间的温度,她点头时眼泪豆子大般掉出眼眶,“我记住了,不害怕。”
没人知道赵睦受伤这几日,吴子裳这个十五岁的丫头是怎么从担惊受怕中熬过来的,连刘启文都担忧地劝说:“阿裳你哭两声,你哭一哭,哭一哭吧,不要憋着。”
可吴子裳半滴眼泪都没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