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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睦用多年亲身经历总结出经验,知道层次越高之人大多喜欢互相支持抱团发展,而层次越低者越是喜欢诋毁、针对和拆台,思维就是句“我过不好,也不能让你过好”,而今被公家丢进这里,那可不就是掉进“小人窝”。
想知道汴都官场什么样,单看那几家隻手遮天呼风唤雨的领头羊可看不出啥真实来,汴都官场,乃至大周官场的真实模样,其实在末流官员胥吏。
这里不得不说,公家眼光是真毒辣,同期榜眼探花都在翰林院做着学术差事,公家单独把赵睦打发到底层来做事。
“你真是因为得罪公家,才被发配来这里?”青年公袍捋一把自己年轻的胡须,从桌对面探过头来,都遮不住的满脸好奇。
赵睦掀起眼皮看过来一眼,神色总是平静,“子升若是得闲,不妨来写琉州水事的报书。”
“……”高仲日缩回自己桌子后,习惯性顺手舔舔手中笔尖使墨浸湿,唇舌沾上些许墨色,使他看起来模样几分滑稽:“我珠州船事还没处理完。”
琉州水事非是一般麻烦,连赵睦都是写两日还没写好,今个第三日,都堂催工部,工部催水部,水部催本部主官,本部主官再催赵睦,骂赵睦办事不力好几回,从都堂下来经过三四位主事官,训斥就积累三四层,最后都落在赵睦身上,那可不直接狗血淋头的。
谁没事乐意沾惹琉州这出力不讨好的事?不信你看,整个公务堂里,平时坐满人,此刻为了避免被主事官指派给赵睦帮忙,一个个不惜顶着炎炎烈日去外面跑公文。
屋里只剩赵睦,和她少时同窗兼邻居,表字子升的高五高仲日。
说句题外话,赵睦是被皇帝柴贞找借口故意弄来工部水部,高仲日则是实实在在凭本事来当官。
考试成绩没进三甲,他外祖父想帮都帮不了,他舅母勒令他舅上下打点疏通,给她自己那个与高仲日同期荫庇入朝的儿子,安排个钱多事少离家近的好差事,一来二去,时间耽误,爹不疼娘不爱成绩也不好的高仲日就老老实实被分官来水部。
来后一看状元郎赵睦也在,还成天被做不完的差事累成狗,高仲日心里立马平衡,甚至还对赵睦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感觉。
高仲日不说话后,诺大公务房里只剩下偶尔翻动纸张的悉数声,不知过去多久,奋笔疾书的赵睦无意间发现手边茶盏里被重新添满茶水时,高仲日再度来到赵睦桌前,“我的事做完了,你手头活分我点,放衙请我吃饭。”
老话说尘埃难掩金光,高仲日少时和赵睦同窗,心中对这位大公子其实敬佩,此刻同是天涯沦落人,他觉得二人有必要互相帮助互相扶持。
赵睦没多言,不客套地指桌角高高一摞待处理文书,半句废话都没有,真是干脆利落。
高仲日把赵睦面前这摞文书往自己桌上搬,嘴里嘀嘀咕咕道:“我要吃花萼楼的八珍宝鸭,王四六酒肆的百花酒来一坛会更好。”
开平侯世子有钱,高仲日可不会舍不得宰,赵睦更是从来大方,别说吃花萼楼,吃瞻楼都是不带犹豫。
背对赵睦坐回自己书桌之后,高仲日提笔舔墨写公文,想着放衙有八宝鸭吃,顿时干劲满满。
屋里蒸热,专心致志干活不大会便出满头汗,接连处理好几分公文后赵睦不知不觉又喝完一盏凉茶,起身去条几前倒茶,过来给高仲日添水时忽问道:“尝闻令妹远嫁戬州。”
“……啊,对,”高仲日写把笔下这句话,慢半拍抬头看,“小时候把她定给外祖戬州老家一门富户,今年及笄,遂嫁,远是远些,有舅父舅母在戬州照拂,其实也不打紧。”
说罢,高仲日顺口问:“令妹是不也到出阁时候?听说在同翁家公子在接触。”
赵睦像是纯粹随口提起,添罢水坐回去擦额头汗,道:“也不算,只是我祖母与翁老夫人有往来,两家娃娃跟着多走动了些。”
高仲日修改着面前这份不知所云的公文,眉心拧起,语气正常,“不是议亲也好,其实搁我看,翁家那孙公子配不上你家阿裳,你妹妹多古灵精怪,要给翁家那小孩,多少有些可惜。”
“而且,”高仲日补充:“婚配事绝非只看门第高低,倘两个人处得不舒服还要硬是被拴一块,那简直是互相折磨,啧——”
手里这份公文终于改不下去,高仲日眉头拧出疙瘩,拿起过来给赵睦:“这个直接退回让重写吧?这都写的什么玩意,你看得懂?”
赵睦放下汗巾帕,接过公文来看,一目十行浏览罢,评价道:“博士买驴。”
博士买驴,书券三纸,无有驴字。
高仲日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声,这赵大公子的嘴压根没比少时好到哪里去,他本还以为大家都年岁渐长,大公子多少懂几分官场圆滑哩。
“倘这般退回去让重写,那些人明个敢原封不动抄一遍再给你送过来,”提起下头各司署支差应付,高仲日也是憎恶得牙痒痒,“要是咱为尽快上交上司而直接替他改,且不说闹不明白他这份公文主要想表达什么,重要的是下回呢?替改一回,回回替改,他们压根都不知道自个儿错了!怎么办嘛,赵睦。”
“退回,”赵睦合上公文,在封面上写下大大一个“退”字,并在旁边批注四字——“不知所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