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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老郡王家子息凋敝,传闻中的唯一嫡重孙林某,此刻正小脑袋别在小裤腰带上,挥汗洒血地镇守在西南十万大山里,可为阿裳挑选的稳妥人选不就只剩下翁国公府。
“过两日端午女儿节,”赵睦转移话题,有些讨好问:“想去哪里耍?”
吴子裳从腰间小针线包里掏啊掏,掏出根手撵的五彩绳,递过来,自始至终低着头,不肯看她哥哥:“端午我约朋友出去耍。”
赵睦不接寓意避五毒讨吉祥的五彩绳,腔子里团起股莫名气来,语气亦失几分温和:“如纯远嫁,小鱼儿在她外婆家不回来,狮猫儿出去游学,端午节你哪里还有什么朋友要约?”
吴子裳被这莫名其妙的轻斥训得更加莫名其妙,当然不受,五彩绳用力砸过去,她扔下句气话转身就走:“和翁桂约的不成么,莫不是连这都要给你仔细报备!”
那气鼓鼓的身影一转消失在东配院门后,赵睦叉起腰深深吐纳,盯着地上五彩绳看片刻,一把抓起转身离开。
正屋门帘后,洪妈妈忧心道:“果然还是吵架了。”
陶夫人在她后头走来走去着消化腹中食物,道:“早该大吵一架才对,这还算收敛呢,打渟奴回来,两人之间感觉就不对了,针尖麦芒不对眼,起开始总觉阿裳会抱着她哥哥大哭一场,毕竟分开这些年数她最思念哥哥,却然最后两人还是变成吵一架。”
“夫人说以为姑娘会哭,姑娘好端端为何要哭哩?”在洪妈妈认识里,阿裳姑娘性格多么坚强啊,十余年来大家几乎没见过阿裳姑娘真哭,除去几年前大公子离家南下时,姑娘哭到抽搐。
陶夫人停步仰起头,有个嗝打不出来,憋得胃里疼,须臾,她望着屋顶道:“人长大了,总会有几次要为年少不可得之物觉得痛苦惋惜。”
“啊。”洪妈妈没听懂。
凌粟赴任这日大早,晨风徐徐,赶早者踩着城门开第一波出城,出来发现外头等待进城者已是人头攒动,汴都城乃国之都首,自熙宁年广施贺政以来,商贸繁荣,城中每日吞吐据说高达数百万人次。
城外五里亭迎来送往,不知见过多少悲欢离合,旁边两溜茶棚食摊里始终有客上座,赵睦坐在亭下石阶上,托腮看了会儿人来人往,不多时,凌粟牵着匹炸毛驴子拨开人群过来。
凌家只有二弟凌谷来送。
亭旁有拴马桩,凌谷牵着驴子过去那边,赵睦朝走过来的凌粟抬下巴,问:“就你二弟一个来送?”
“嗯,”凌粟轻车简从到不能再轻简,到赵睦面前站定,被初出苍凉日刺得眯起眼:“在家已好好告过别,不至于兴师动众都跑来送,你何时到哩?”
“方才过来,”赵睦稍抬脸看凌粟,舒出口团在胸中的惆怅浊气,语气几分调侃:“如何,离别在即,凌兄有何话要叮嘱?先说啊,家里这边我会照拂,你不用多嘴交代,显得我没眼力价。”
凌粟噗嗤乐起来,乐着乐着脸上流露出一两分对来日不可知之忐忑,故作轻松道:“我已叮嘱过凌谷,遇见过不去的大坎儿时就去找你,赵睦。”
“唔。”赵睦看着凌粟神色认真起来,知凌粟这是有正经话说,起身下阶,与之同立。
“此去山高路远,不免胸中激荡万千,”这个二十岁的年轻男子朝赵睦深深揖下身子,道:“相识近乎十载,离别在即,交心言盈腹口难开,几多感谢,几多敬佩,几多知遇,几多扶助,今朝难以尽表,请贤弟受我一拜。”
“宦海浮沉,今朝别不知何日再见,唯有一言,你我兄弟共勉,”赵睦哪里是那虚薄客套人,实实在在受下凌粟一拜,再将他扶直起身,道:“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是天子赠给赵睦的话。
凌粟重重点头,紧紧抿嘴,似动容不已,他拉住赵睦扶自己的手,胸中燃烧的抱负暂时驱散临别惆怅,逐字逐句道:“你我入仕,牢记夫子教导,初心莫忘,你我为官,不以高官厚禄为荣,但以无德无才为耻,不以身家性命为忧,但以国家黎民为重!”
官场新人,踌躇满志。
虽赵睦本心是女子,诚然,男人间离别没有过多依依不舍,三言两语足够直抒胸臆,赵睦确认友人钱和干粮是否带够后,凌粟骑上他的毛驴正式启程。
一人一驴踏上宽广官道,此别山高路远,赵睦和凌谷不由自主追着跑出去段距离,周围吵杂喧闹,车马奔过,灰尘飞扬,凌粟似有感应,回过头来隔着车水马龙朝身后人挥手告别。
“凌仓实!”赵睦终于大声喊出来,喊给凌粟听,也喊给自己听,广袖挥动散开面前尘土,自信沉稳:“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前方大道上隐隐传回凌粟的回应,混杂在风里——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离别相逢总不期。
当初赵睦执意南下读书,说不上来的原因里大约也有对离别之悲和重逢之喜的经历历练,父亲赵新焕希望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倘能达此境地,实属豁达人生之乐。
打马返城,回家路上偶遇刘启文,他道是有个酒宴要赴,非拉赵睦一起。
“你别是宿醉没醒,”赵睦一手牵马,被刘启文拉胳膊走,疑问着:“谁大早上举办酒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