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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公子哪里见过粪水遍地流淌,二人深一脚浅一脚走着,越往里走越难受。
彼时宽街上偶尔见有行人往来,只是神情尽皆麻木,对周围的环境无有波澜。
某个瞬间,赵瑾理解了书上用毫无温度的白纸黑字教育给后人的道理: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作者有话要说:
贺晏知日记:
公家要对付的,从来不该只是老夫一人,而是既能辅成皇权,同时又能对皇权造成莫大威胁的士大夫集团。不然你以为城南之灾,是我父子二人凭一己之力可以造成?
所以这个“奸佞”者,今日可以是我,明日也可以是林鹤,后天可以是公家那几个歃过血的结义兄弟,甚至可以是朝廷里的任意一个人,角色更来换去,惟利益永恆。
30、
待走下宽街,行出数百步,再往某小街上转去,某种无法形容的恶臭扑面而来,二人不得不掏出巾子折成三角状系住口鼻。
直到快到凌粟家所在的那条街时,路边某间坍塌半边的土屋中,赵瑾瞥有具尸体半飘在那屋中积水里,苍蝇黑压压一团嗡嗡飞,尸体已生蛆变形,压根看不出是男是女。
“哇!”地一声,赵瑾衝到狭窄小街另边大吐特吐起来,好吧,他连吐都无处吐,秽物哕进泥水,飘散开,赵瑾连连把赵睦往远处推:“大哥走远些,太脏。”
赵睦只是象征性往别处挪两下,不真让呕吐物弄到自己身上,解下腰间小水壶递过来道:“此刻想回去也不大行了,前头再转个弯到凌粟家,万幸附近有人往来,寻不到凌粟时还能打听一二。”
赵瑾接过小水壶,认出是他长兄常年随身携带之物,没敢就着嘴喝,拧开盖仰头灌几口压下喉头团紧的酸苦,这才算是缓过来一口气。
只是莫名其妙还想回头往飘着尸体的地方看,镇静须臾,他还回水壶,道:“我们快些走,希望凌粟举家出去避难了才好,这实在不是活人能待的地方。”
苍天,这地方哪里能住人!
叫赵二公子猜错的是,那条小巷子里不光凌家有人,其他家户也都一家没少都在。
赵家“兄弟”进门时,凌粟刚领着他二弟从远处抢土挖土扛回来,家门口屋门口都要垫高抵挡积水,凌家其他孩子都没闲着,在用各种工具把屋里积水往家门外排。
灾中人形容狼狈很正常,幸而赵家兄弟都穿着布衣草鞋,没让凌粟太过难堪。
卸下肩上麻袋里的土,凌粟二弟凌谷继续把背回来的土往家门口垫,凌粟搓着手上泥把人往屋里请。
赵瑾头次来凌粟家,不知凌家屋子里低外高,一脚迈进屋门槛险些倒栽葱栽个大跟头,被赵睦眼疾手快捞抓住,同时一阵咣当响,是赵瑾踉跄间踢跑了凌三妹放在屋门口地上,用来舀积水的几个葫芦瓢。
“抱歉。”
“不好意思。”
竟然是赵瑾和凌粟同时向对方致歉,凌三妹以为是弟弟妹妹摔倒,从屋子西边麻布帘隔开的厨房出来,彼时赵睦扶稳赵瑾,衝凌三妹笑了笑。
土砖盖成的屋子低矮昏暗,赵睦赵瑾两个进来显得人高马大,抬抬手就能摸到屋顶,本就拥挤的空间登时逼仄起来。
从东边竹编墙隔开的里屋出来位面容沧桑的妇人,见到赵家“兄弟”竟先一步开口打招呼:“赵睦来啦,快坐,这是你兄弟?”
最后一句她问的赵瑾。
赵瑾称是,凌粟娘使唤三女儿给客人搬凳子倒水喝,热络对赵瑾道:“我一猜就知你是赵睦兄弟,你两个长的像,一看就知道是好吃好喝养出来的娃娃,人高马大的,都比我家大郎长的结实,将来肯定不愁说媳妇!”
凌粟不敢再放任他娘在这里乱说一气,给三妹使眼色让三妹找借口唤了娘去厨房,而后又向旁边一眼扫过去,叽喳不停的其他弟弟妹妹们不敢再怎呜,继续认真往木桶里舀水往外排,当屋这才算勉强安静下来。
三人分坐了,赵睦把提来的小包袱丢给凌粟,道:“我娘让带来的,几件家里小孩不能穿的旧衣裳。”
凌粟把包袱解开个口,里面的确是几件细布旧衣裤,以及几双有点磨损的布鞋,他拢好包袱唤四妹过来示意她拿进厨房,谁知他四妹没理解,心里还纳闷儿衣服作何拿厨房,大步流星送包袱去睡觉的里屋,回来继续舀屋里积水。
凌粟甚至都没来得及去纠正四妹,无奈,他嘴角隐约扯起抹苦笑,手背一拍赵睦膝盖:“谢了。”
“嗯。”赵睦应,衝脚下泥水努嘴:“来时路上十室九空,你们巷子瞧着倒是都在。”
凌粟叹口气,单薄的肩膀内扣下去,“自我们街往西地势开始走高,淹得不厉害,吃水井没事大家伙就没走,再者说,走了又能去哪里,那些往东西涌去的人,许多也是白日去讨吃食,夜里还回来睡。”
都是无处可去,不如守着家,老百姓命贱,有口干净水喝就饿不死。至于大家为争抢水井水如何打得头破血流,连村长出面都不管用的糟心事,凌粟不会多嘴给赵睦说。
短时无言中,赵睦转头去看二弟。
赵瑾正无声看着凌家小兄弟姊妹们一声不吭地舀水排水,手脚都在泥水里泡得发白起皱,还有俩娃娃脚肿得跟什么一样,路都走不成了还在不停往木桶里舀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