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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

 

【贰】

一个月后便是溽暑,正是气候最毒辣的日子。坤宁宫里凉饮与冰块俱不缺,乔一帆却用得很少,盖因太过铺张。嘉世王朝百废待兴,身为皇后亦不愿太过奢靡。

西六宫里坤宁在正中,西北侧的长春宫里养着先帝后妃,乔一帆偶然得见了其中一位,彼时对方正在择菜,素色衣衫下是一双粗糙如农妇的双手,问了随身的内侍,才知道那是先帝宠妃,可惜无所出,原本是要殉在陵园的,新帝继位后在诏令上提笔“用人殉葬,吾不忍也,此事宜自我而止”,便将一众无后嗣的宫妃将养在长春宫里。乔一帆远远看着这几位先妃,择菜的,酿蜜的,下棋的,俱是自得其乐。色衰爱弛者众,然而日子照样过,得不到主君的爱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乔一帆无端也觉得心情颇好,同他们打了个照面问候几句,先妃们体力不似往常,酷暑时分热汗涔涔,乔一帆没有问候多久,回去便将自己的冰例拨了一半送过去。

邱非在当日便得知此事,语焉不详地“嗯”了一句,内监读不懂少帝心意,也不知他觉得是好是坏,正要打个岔汇报些其他的琐事,却见邱非未曾握笔的那只左手指节在桌旁的冰槛上推了一把:“将我的也拿一份走。”

内监擦了擦额角的汗,试探道:“这是要拨给——?”

邱非抬起头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又俯身埋进卷折里头去了。内监福至心灵,将那份从皇帝份例里拨出来的冰种隔日便送到坤宁宫。乔一帆这几日受过的赏不知凡己,玉石古玩、佳肴瓷器,俱很名贵,却全是送给嘉世王后的东西,但这一次,他俱全,还有禀笔大监从旁作证,这确是先帝亲笔所写。

帝崩后,廷野震动,先太子反叛,带领其豢养的府军提剑直逼太和殿,遭早有准备的新帝反歼,私军死伤大半,却护送其逃出生天,其中自然也有禁军门卫放纵之故,后来叫新帝好好清算了一笔,却仍不见废太子踪迹。大半年过去,太和殿的朝臣里头他的拥趸早已清洗大半,少数转投新帝,少数门阀动不得,但嘉世王朝是全然属于邱非的。虽说新帝上任之处所檄政令也曾略失过偏颇,以致世家震动,然而这段时日过去,好歹也维系住了其中的平衡。

然而皇帝遽然病逝,临终前改召,新上任的皇帝此前不显山不露水,此事透着诡异,私底下不免有人揣测,道如今这皇位得来的言虽顺,名却不正。新帝纵然勤勉,保不齐却是用什么歪门邪道的手段爬上来的。然而就连邱非本人也不甚在意这些杂音,平头百姓酒足饭饱妄议几句朝政,这哪是管得过来的事情,高处不胜寒,这种不痛不痒的声音撼不动他如今的根基。

“胡人”乔一帆若有所思,“陛下这是有的忙了,这副社稷图,如今可看出什么端倪?”

邱非道:“并无。”

乔一帆微微俯下身一些,就着烛火仔细扫视那副图,散发扫过邱非的袖口,几缕绵软的发尾坠在他的腕骨与虎口。这画的已不仅是嘉世的地图,更有边塞过外的少数部族与其他汉人国度,然而笔触墨迹都无特殊,乔一帆坐正:“如果是师傅的手笔,不如用最简单的法子,找人要些碘酒过来。”

“我也想过,又觉得这样的藏匿手段太过浅显,若是猜错,这幅画便算毁了。”

乔一帆却已经抬手唤宫人去拿,吩咐完后说:“那便毁掉吧,咱们再问师傅要一份回来。大哥也还暂留在城内未回,不如让他递个信。”

邱非评价:“有些无赖。”

乔一帆笑:“对付师傅,太正人君子可不成,会吃亏。他从前三天两头便说要悔棋,咱们耍点赖怎么了。”

咱们,邱非自心口琢磨这两个字眼,一时不再说话。等碘酒送到,乔一帆就着刷头自上而下仔细擦过,绢纸之上逐渐渗出孔雀蓝的色泽。最上头一行字最为龙飞凤舞,关于如何解救这所谓的燃眉之急,叶修只留了四个大字:

自个儿想。

乔一帆唇角轻轻抿起,克制着没有笑出声,邱非却是轻轻嗤了个鼻腔音,那语调中没有太多被人愚弄的不满,反倒很平静:“果然如此。”

那下头另写了几行细密的小字,两人一齐看去:

小乔在君左右,食肥乎?棋乎剑乎一日之乐乎?若有不善,不如以归。小乔在你身边吃胖了吗?还下棋吗,还舞剑吗,一天过得开心吗?如果照顾得不好,不如将他归还。

乔一帆将刷子放到一边:“师傅开起玩笑来简直不讲道理。”

邱非说:“无妨,他在替你撑腰,过来。”

邱非朝他伸手,乔一帆不带片刻犹豫,伸出手握住了他的。天子揽着他的五指带了把力,帝后便轻飘飘旋进他怀里。邱非的双腿微微敞着,乔一帆却拿不定主意,看他,又看他的双膝,不知该不该坐下去。直到邱非使了向下的力气,乔一帆这才敢行事。这样狎昵的姿势寻常夫妻做来还好,他们两人做来,邱非神色坦然,乔一帆却有些难安,拘着点力道,臀部隔着些布料的遮掩悄悄抬起一些,以免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到天子的双腿。

邱非说:“确实瘦了。今日筵席散场后,你大哥私底下来找我,说兴欣的街头在初秋时兴作杏仁饼,你往常很爱吃,如今吃不到,特意誊抄了一卷方子留给你,好叫御膳房跟着学样。他这是在说我没养好人,如今老师也这么说。”

乔一帆不装了,全身都往下坐,大腿结结实实碰到了他的腿根:“臣妾没瘦。我只是连着饮了大半月清淡的滋补汤药,就算是鲍鱼鲜参,也得吃腻了。”

邱非说:“那你要吃些什么?今晚筵席照顾各方使臣口味,菜肴做得偏淡,给你找御膳房支点宵夜。”

乔一帆:“不必,明天吧,明天正午陛下陪我用膳,叫他们多放糖放盐。”

“行。”

乔一帆睨他:“当真?陛下不躲我了?”

邱非握在他五指的虎口松开,转而轻轻贴着他的腰侧,握得并不实在,只留下腰腹边沿隐约的触感与温度:“躲不过,看见你我便害怕,看不见又觉得心烦。”

现在是个大好的卧进邱非怀里的时刻,然而乔一帆没有软着身子去贴他,只是将天子当作人肉坐垫似的直挺挺立着:“陛下害怕什么?”

邱非却突然问:“先太子勾结番人,若此事属实,你当如何?”

乔一帆从善如流:“后宫不得干政,往日午膳的工夫谈些司制六部的运作之事,倒还算合情理。若谈这个,恕臣妾直言,未免有些冒犯。”

“后宫不得干政,原本防的便是外戚之患。而你身份特殊,何患之有?”邱非微顿,补充道,“除非有一日嘉世与兴欣开战,否则你在我这里便总能寻到一处妥帖的地方安置。”

乔一帆垂首盯着他:“陛下上一句要同我谈政事,下一句怎么就打得我措手不及。”

邱非不解:“怎么?”

“宛如情话,我心跳都快了。”

邱非轻轻抿嘴,不说话了。乔一帆见好就收,正色道:“这个消息是谁透露给陛下的?”

“霸图与我朝是故交,又毗邻北方边境,今夜使者私下来报,面对面同我交代这事,以免生端。还拿了些周围百姓的口供,时间和性格大抵都对得上。”

乔一帆说:“这样惊天大的事,本朝边境官员无一人来报,竟要让邦国来禀。”

邱非闭眼须臾:“是啊。”

乔一帆如今坐在邱非大腿上议事,人是正着的,却不得不倾着半边身子去勾桌角那杯茶水。青瓷盏捏在手上的质感带着些秋夜的凉,乔一帆将那杯茶抿了两口润嗓,唇畔被水渍沾染,在烛火下弥漫出釉一般的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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