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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四、姐姐

 

沙沙,沙沙。

浓黑如吸收所有光泽的粗壮黑蛇盘绕着树皮突出的树身缓缓蠕动,狭小的白色蛇蜕借粗糙的树皮摩擦,一毫一厘地脱离皮下新鲜的黑鳞。

伏野寻盘绕树身,蠕动得很慢,因为疼。

这是他从幼年期进入成年期的最后一次蜕皮。

黑石星辰成年之前一年蜕皮一次,以前不觉得这么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正式进入所向披靡的成年期,才要承受更重的磨砺。

还是因为心里有惦记,身体才委屈得发疼。

从她走后一个月,他悄无声息离开人类社会,跨过落英带钻回南边森林,开始蜕皮。蜕了月余,进度只达一米,远远达不到成年期四米以上的长度。

她说她春天会回来。可是他蜕皮蜕到春天还没完。

明明她在他身边的话,可以帮他快速蜕下来的。偏偏她要走,留他一个人慢慢忍受切肤之痛。

沙沙,沙沙。

越想越恨,蛇身又蜷曲多一寸,旧皮挂在树皮上硬生生撕拉,撕拉。

他好饿。

黑石星辰的蜕皮同样是危险期,尽管他的毒液威力不减,滑行却会因没蜕完的皮疼痛,导致行动受阻,猎杀率大打折扣。

明明在她身边之后没有挨过饿的。

蛇腹干瘪地贴在树上,饿得异常空虚。

左眼黑得深不见底,右眼现出黑竖纹红宝石底的蛇眼,异瞳之下,尖细的毒牙凶猛地咬穿树皮,滋出古怪树汁。

坚硬的木头不同猎物柔软的皮肉,阻滞了他势如破竹的毒牙。他恶狠狠地想,等他蜕完皮,一尾巴卷折这棵破树。

又疼又饿。如果他会掉眼泪,恐怕会滴出几颗,留待她面前哭。

蜕皮之慢,还在于经常会卡皮。蛇蜕在眼眶边缘藕断丝连,卡皮卡得他目眦欲裂。

一卡皮动不得,伏野寻暴躁的蛇尾鞭挞树枝,树叶稀稀拉拉被他一尾巴震落。

高梁嗡嗡作响,树上衔挂的鸟雀惊飞,树下松鼠出洞,慌忙顺着枯黄落叶逃走。

嘶嘶,嘶嘶。

蛇头远探,一口毒液啐射而去,牢牢钉住逃窜的虫蚁小兽。蜕了一半皮的右眼竖瞳一错不错地盯了十秒,等待猎物彻底一动不动,庞大的蛇躯方才游了一半下树,张大黑黝黝的毒口一口吞咽。

嘶嘶,嘶嘶。

分岔的猩红蛇信子滋滋,他不动声色游回树上,一来一去,又磨褪了些许。

腹中饥荒的瘙痒平退丁点,另一种瘙痒漫上鳞甲,痒得他又凿树皮磨牙。

那只异瞳妖异泛光,片头间隙如暗暗红灯闪烁,蜇得其他躲藏的动物不敢与之对视。

啪嗒。

落枝被踩断。

他攀树而应激地弓起上身,对来者方向虎视眈眈。

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再靠近了。

“伏野寻?”

苍老的声音。

不是她。

他绷得很紧,蛇蜕垂在身下,刚脱下皮的黑鳞柔嫩反光。

等了好一会儿,没有回应,巫医说,“她没有回来。”

他知道。

“给你过冬的冻肉放在她的小屋了。”

巫医说完就走,倒也不管他什么反应,大摇大摆地一个人离开独属于兽类的森林。

只有巫医来找过他,普通人类唯恐避之不及,刚一踏进森林的边缘就会被食肉动物撕成碎片。

嘶嘶,嘶嘶。

他盘着树,缓慢蠕动,蛇蜕脱离的连接处,泛黄的旧皮狭小地勒住新长的皮肉。

他天性讨厌人类。

但也讨厌兽类。

嘶嘶,嘶嘶。

熟悉的滑行声游窜而来,他警觉地扭转蛇身,下一秒从树上飞身而起,两条粗壮的黑色巨蟒在空中纠缠多个来回,此进彼退间毒液飞沫四起,声声嘶嘶威胁。

直直探起的蛇头相过数十来回的虚影,才一树一地重新分开,他冲地上的黑蛇连声嘶嘶,黏在身上的蛇蜕因为激烈斗争又褪了一鳞,颈边是两根长如冰锥的尖齿牙印。

地上那条昂首挺立的蛇,形体比他大上一圈,除却异瞳之外,与他无二。

那也是黑石星辰,是他父亲。

蛇类独居,黑石星辰也不例外,何况以黑石星辰的捕食率,一林难容二蛇,在长成半米后,便会被逐出原生地。

而他一出生就被驱逐了,只因他是异瞳。

长近八米的黑石星辰嘶嘶两声,游走的身影仿佛一座移动的城墙堡垒,过境处死寂无声。

来看他死了没有。看他没死还啄了他一口狠的。同类毒液有抗性,毒他不死,要他流点血。

伏野寻盯着大蛇远去得毫无踪迹,才从树上游下来。

实在是往日他在这片领地作威作福太久,积压深重,大型领主早已搬去其他区域,剩下的不是比他弱小,就是勉强与他抗衡。即便知道他在蜕皮虚弱期,也没几个敢轻举妄动,生怕被他临死反扑,得不偿失。

他拖着蜕皮的蛇躯,费力地游走在路上。

泥土,沙石,断肢,落叶,碾过柔软的蛇腹,旧皮和新肉之间挤进微小的沙砾,涨得生疼。

从森林到落英带,再滑入水泥小道,他的疼痛没有停止过,离目的地越近,本应力竭更多,他反而游得越快。

她的小屋,有一扇推窗,是他砌的。

蛇头向内撞开推窗,蛇身从窗户和窗沿的缝隙中挤进去,夹缝狠狠地刮下他一层皮,如果他不是黑色的鳞甲,恐怕能看见皮肉挤扁泛红的颜色。

啪。

蛇尾最后摆动,推窗摇晃合上。

落在她的房间里,就被抽走了力气,疼得他蜷缩了好一阵,一动不动,死了一样。

黑石星辰顽强的生命力,颈边由比他凶猛残酷的猎食者留下的蛇印的血已经止住。

他摇摇晃晃竖起半身滑行,沿着血肉的味道滑到厨房。是他之前猎的百斤鹿肉,被她分给了邻居们,邻居又送了回来。

他好饿。

窝在冻肉里,大口大口地吞咽,他还是觉得疼,总有一个地方古怪地疼得他不明所以。

嘶嘶。

姐姐。

他咽不动了,又把蛇尾盘在身下。

姐姐。

嘶嘶。

冻肉不好吃。

我好疼。

你会不会想我。

姐姐。

嘶嘶。

我说,你们这群家伙是真的很难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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