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林春睡在外面,陈秋睡在靠墙那一面。林春睡觉的姿势有点特别,就是面朝下,全身俯伏在床上,被子只盖到半身,两手松松地搭在枕头两边。陈秋见了,好奇地问:「你会不会窒息而死的?」
「不会啊。」林春半抬起头,一双狭长的眼半合半张的,已掛着睡意,他喃喃道:「我只有用这种姿势去睡,才感觉到自己真正去了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说得像死去了那般。」
「不。不过跟死去了差不多。陈秋,你有听过一种理论,说人做梦时,其实是灵魂离开肉身、四处游盪的时候?做梦时常常梦见一些自己没见过的人,那是因为自己的灵魂在游盪时,碰上了其他人的灵魂。有些人去到一个明明未去过的地方,却说『啊,我好像什么时候也来过呢』,那是因为做梦时,自己的灵魂的的确确去过那些地方。只是做梦时,灵魂没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所以才记得不清楚。」
「啊……原来如此。」陈秋傻傻地点头。
林春轻笑,那微丝细眼温容地微微低垂,说:「我骗你而已,竟然这么认真。」
「你……」陈秋被气得脸也红了,他因为皮肤细緻又洁白,所以脸一红,就显得十分嫩相。
「睡吧。」
陈秋关了灯,回到床舖,面对着墙壁,却睡不着。他将手掌贴上墙壁,嘖,冰一样冷,不知怎的好像还有一丁点儿湿冷,或许是今天天气潮湿。黑暗中,他无聊地印着掌印,一个、两个、三个……有点似数绵羊。数着数着,他感到没趣,又停下手。
手掌一阵冰凉,但陈秋的后背却有着一种若即若离的温暖。那是林春的体温。本以为感受到另一个人的体温,是一件相当噁心的事,尤其那个人不是自己的家人,若是老哥或者他妈,那倒是没所谓。林春的体温却也不会让他感到噁心。
因为温度并不高,若有似无的一阵暖意,甚至是陈秋不转身看,也不能确定身后到底是不是真的躺了一个人。林春的体温大概偏低。陈秋不敢做次,只是逼自己赶紧合上眼睡觉。他所不知道的是,林春又再一次说谎了。
林春平时根本没有伏下来睡觉的习惯,因为那样做,呼吸不顺,实在不很舒服。但若是他仰卧,让陈秋看见他的睡脸,就有点奇怪,再加上林春也睡不着,他可不想仰卧着假装睡觉。事实上他仍然睁大眼睛,看着深蓝色的枕头套。
他感觉到身旁陈秋是如何辗转反侧。对于林春而言,陈秋的体温颇高,睡在他身旁,便好似偎在暖炉旁边,热烘烘的,但并不叫人讨厌。相反的,这种感觉很新鲜,让他想起,是不是在很久之前,他也曾这样亲近过母亲,睡在母亲怀里的呢?有,一定有过,不然他不会对陈秋的体温感到熟悉。
然而陈秋的气息却是陌生的。虽然林春在这半年内,经常和陈秋一起行动,每个星期有一半的日子都会上来陈秋的家,但那毕竟跟真正睡在陈秋身旁所感觉到的气息是不同的。林春平常只是使用很普通的沐浴乳,牛奶?花香?不记得了,反正他的母亲高兴用哪一种,他就逼着要用,哪怕一个大男生用花香沐浴乳确是一件噁心的事。
这一晚,他是在陈秋家洗澡的,用的沐浴乳不是牛奶味道也不是花香味道,而是一种清新的、有点似药水的气味,又有一种鲜草的味道。衣服,也是陈秋借给他的。林春本想带自己的衣物过来,但陈秋说:「用不着那么麻烦。你已经要拿一大堆书过去,要是再拿衣服,岂不是很麻烦吗?我跟你的身材差不多、你也不过比我高几公分而已,我的衣服借你就好了。」
不愧是有钱子弟,穿的、用的,都比林春好上几倍,不知怎的,就连衣服的质料都比一般的更要舒适。陈秋的床上也散发那一种沐浴乳的清新气息,尤其是林春这样伏在床上,就更是无法避免地吸着那一种清新如药水、如鲜草的气味。
骨子里有一种骚动,无法寻找到睡意的尾巴。睡意好像一条灵巧的蛇,四处滑动,无法捉住,唯独是心中的骚动很清晰,那一阵骚动化成鼓动,一下又一下的在林春的心上激盪。他暗暗执紧枕头套子的一角。
暗夜里,彷彿有一隻手伸到林春的颈背,手指贴上那一片肌肤,然后就没有再动过。有人触摸他吗?是他自己的想像吗?但林春不敢转身证实,他将脸更深的埋上枕头中。
颈背彷彿被一些冰凉的东西触碰着,然而并不粗鲁,是小心翼翼的、偷偷摸摸的,带着一种犹豫。手指若即若离的在他的颈背弹跳着,时而潜上浓密的发根,时而滑入后领,但始终是在颈背处徘徊。
试探。
这两个字驀然浮在林春的脑海里。是陈秋的手吗?是欲望的魔爪吗?是魔鬼为了引诱他、而让他感受到的幻像吗?正因为那一隻手太轻柔,林春反而无法肯定那是陈秋的手,毕竟陈秋不算是什么温柔的人。是他吗?林春睡前仍然带着这一个念头。
接下来的六天,林春还是留在陈秋的家,住得愈来愈习惯。在陈秋的洗脑演说下,再加上一些不能确定的情感,林春也渐渐觉得他在假期时住在陈秋的家,是一件正常的事。两个同年的大男生,家中同样没有人,平时私下又早有交情,那在假期住在一起、排解一下无聊的时间,那不是很自然的事吗?
林春在陈秋的家,跟待在自己的家也没大分别。一样睡到十点左右起床,然后两个人胡乱做些炒蛋、煎火腿、吃几片麵包当作是早餐,下午到商场吃点速食。然后回到陈秋家,各有各忙,陈秋上网打机,林春看书写文章,有时候两人一起坐在客厅做功课。四五点时,再下去超市买食材,然后回去一同做饭。
这种生活是林春和陈秋都未曾试过的,但是却出奇地容易习惯,彷彿他们本来就是这样生活。
晚上睡同一张床,就好像一些交情要好的男生一样。他们表面上好像十分要好的朋友,然而,他们从来无将对方当为「朋友」,要问他们是什么关係,他们说不定也会哑口无言。
林春在陈秋的家住了整整七天,然后他就必须回去了,因为到了第八天,林母便回来。第七天的夜晚跟第一天的夜晚一样,叫人感到格外不安。
林春仍是维持着俯伏的睡姿,尽管他已习惯了陈秋的气息,睡在陈秋身旁也能很快入睡,但到了这第七天,他还是用着这种睡姿,也许是因为知道自己会失眠,也许是不想让陈秋知道,他又骗了他。陈秋则仍是背对着林春,面向冰冷的墙壁而睡。
不知过了多久,林春又感到那一双手来到他的颈项。是的,到了这第七天,林春几乎可以确定,果真是有一双手抚着他的颈项跟头发,而不是他的想像。每一晚的某个时候,这一隻手都会摸上他的颈项,但并不带有一点情色的意味。
这一隻手喜欢先在他的颈背、以指腹轻轻打圈,直至林春的身子快要忍不住颤抖时,那灵巧的手指便移向他的发根处,深入他的发然后静止不动。待林春以为那隻手要离开时,那手就一下子顺着林春项背的线条,滑入他的衣领下,然后迅速抽离。有好几晚林春睡得特别熟,所以也不确定那只手有没有抚摸过他。
但只要是林春失眠的夜晚,就必定会感觉到这一隻手。
如果他是个迷信的人,他可以说服自己相信陈秋的家有鬼,可惜他不是。奇怪的是,林春似乎亦不觉得陈秋伸手抚摸他,是一件噁心的事。没有一个男生会这样抚摸他的同性朋友,林春应该抓住陈秋那只企图犯罪的手,然后义正辞严地质问他,再与此人割蓆绝交。林春却没有这样做,因为这种行为是「应然」的行为,并非「实然」。
所为「应然」,是指你应该去做但不一定去做的事,也就是wh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