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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鹞子(二)

 

越过叁日,镖局那边当真有了动向。

絮儿得了消息,站在廊下有些踟蹰。

舒薇坐在条凳上,廊桥外是一架结满藤萝的碧荫,其下置了一个白釉剔黑花的邢窑鱼缸,里头原置了些生水,经烈日曝晒过后便成了熟水,放凉过后最适合滋养新鱼。

只上头还有些碱性浮皮未去,因而她正捏着把旋子,一点点将浮沫细致地撇去。

——数日以前,李桥随口一句想赠她几尾漂亮的锦鱼饲着玩儿,她便早早地准备着了。

舒薇揩了一把额角的细汗,远远看见絮儿站在廊下不敢入内,心底就是微微一突。

她偏头,对身边随侍的另一名小婢低语两句,小婢诺诺应是,出去将絮儿叫了进来。

絮儿行过礼后,斟酌着开口道:“姑娘,镖局那边……有消息递过来了。”

舒薇动作一顿,低低“嗯”了一声。

“那边找人跟了郡王几日,说是郡王白日里便去官署里点个卯,若四下无事,就寻了安王世子几个一同吃酒。有时吃得醉了,便就地歇下,最喜欢去的是快哉阁、清影楼等几处,俱是……平康坊内的去处。”

舒薇手腕一抖,鎏金的旋子“啪嗒”砸在地上,溅起一弧极细的沫白水珠子。

絮儿心脏一跳,差点要朝着舒薇跪下来,不料舒薇反倒深吸一口气,缓缓露出一个牵强的笑:“这有什么?无非是郎君间的酬酢而已,逢场作戏,不可当真。”

絮儿觑她一眼,到底双腿发软,膝头重重磕在地上:“除此以外,郡王仿佛还在宣阳坊里置了一间一进的小宅,每隔叁五日总要去一回。”

舒薇脸色霎然褪白,她重来过一回,并不是什么都不知晓的懵懂少女,几乎是一瞬间就猜出来,那间小宅是做什么用的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

这是二十岁的李桥,并不是前世那个与她做了怨偶的丈夫,这时他们两情相悦,他待她一片赤心,又怎么会、又怎么会!

“姑娘、姑娘……”絮儿见她面色不对,立马膝行两步上前,将她的手握住,企图以此聊作安慰,“兴许郡王真的只是多置一处宅邸,并不做他用啊!”

这话说来她自己都不信。

可明明是那样清正的一个郎君,他待姑娘的用心她都看在眼里的,怎么偏就守不住这档子事呢。

絮儿看着眼前脸色凄白的女子,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

“出府!我要亲自去瞧瞧,郡王在这宅邸中究竟藏了个什么宝贝。”

舒薇手下力道骤收,疼得絮儿唇角都抿出作发,但她不敢多言,只连连点头。

为掩人耳目,絮儿为舒薇寻来一个帷帽,又赁了一辆牛车,扮作上京寻亲的孤女,打算作一个讨水又问路的戏码。

一行几人出了舒府,直奔宣阳坊而去。

驱牛车的随从是个从牙市聘的精壮青年,自称跟着老把式学赶车学了有些年头了,实则一坐上车辕,夸下的海口便漏了馅,把个平稳的牛车驱得颠来簸去,晃得舒薇几欲作呕。

好容易下了车,舒薇狠是歇了几口气,吩咐絮儿抓紧打发了人,回程再另寻他人。

絮儿依言付了银钱打发走人,这才站在了这间小宅的门扉前,曲起指节开始叩门。

趁絮儿叩门的功夫,舒薇便倚在墙根,不动声色地打量起这座宅邸。

外壁刷了一层粉白的腻子,墙内探出几许碧绿的藤蔓,叫其区别于其他质朴单调的宅院,独得几分野趣横生。

她的视线又往上飞去,只见一树棠梨延出墙头,在疏风中扭摆摇曳,其后有碧蓝的天,天上结一串洁白的花。

舒薇不免走神,已大约猜到这是个多么钟灵毓秀的女子住在其中了。

院内适时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子声线:“来啦来啦,客人且稍等等。”

门扉一敞,里头清光慢泄,舒薇并未第一时间看清她的脸,却首先嗅到一脉冽透肺腑的馥甜香气。

是桂子香。

……

舒薇不可抑制地鼻尖泛酸,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李桥替天子来舒府赐宴的那天,他们一同游园时,她在他襟口嗅到的桂子甜气。

那时他说是同安王世子吃酒时不慎染上的,现在想来,恐怕时他来前不久,正在这间小院同眼前的少女温存后留下的。

舒薇这才看清了她的模样,少女一身青绨衣衫,用青白二色绳结将发丝扎成一个麻花形状,松松搭在肩头,相貌并不十分美丽,然整个人清灵无比,几乎要融进满院结串连绵的各色花中。

少女看她们一阵,弯着一对月牙眼,柔声细气地问:“贵客们打哪里来?叩响妾家院门做什么打算?”

絮儿上前一步,按照之前编排好的,操着一口浓重剑南口音的蹩脚官话回应:“我们娘子是剑南道人,此次上京是投奔亲眷来的,奈何两家逾十年未联系了,如今下落不知,于是想借宝地歇一歇脚,讨口凉水喝,再同姑娘问一问路。”

少女“哦”一声,见随行的都是女子,便将人往院内迎:“贵客如不嫌弃鄙陋,便进来坐吧,我闺名中有个‘桂’字,邻里都叫我桂娘,你们也这样叫吧。”

桂娘拿着笤篱将散落一地的花瓣子全归在阶下,又从堂屋取出一个釉陶壶具,笑着对众人道:“我不爱喝茶,因而家中只备一些蜜水,叫客人见笑了。”

她将几人引到院中的石桌附近坐了,亲自为每一人杯中倒上了些许蜜水。

舒薇也将帷帽撩起些许,嘬了小口,忍不住惊疑出声:“好香的水,饮着并不像用饴糖化的,一股子说不上来的香味。”

“是槐花蜜!”桂娘眉目飞扬,尽是欢快,“是我自己养的花,摘下后又用蜜煨制的……我养的花是最好的花,往往销去各处,平康坊里的都知和各坊间的娘子们都夸呢。”

舒薇和絮儿对视一眼,絮儿便顺着她的话继续往下探问:“哦……怪道桂娘子种了这满院的花儿朵儿,原是专做卖花生意的。”

桂娘喝一口蜜水,点点头道:“是,我耶娘生前就是给官宦人家养花草的,他们去了以后,便由我接替着他们继续莳花弄草。奈何主家官人后来被谪了官,流徙到岭南去了,夫人心善,临行前给一众下仆放了契书,好在我还有这一门手艺,勉强也能过活呢。”

絮儿颔首,状似不经意问:“桂娘子这样好的样貌人才,门槛怕要被冰人踩破了吧?”

桂娘一愣,颊上顿时飞上薄薄一层红:“没呢,我已有了相悦的人了。”

舒薇与絮儿俱是心下一紧,连忙看向她,只听她继续说:“他是个与人写传奇的书生,常常住在书斋里不归,只闲暇时才来,这会儿并不在屋里……不过他却是很有几分本事的,这间小院就是他置办下来的。”

此时,舒薇已大致确定了桂娘口中的人泰半就是李桥。

只是她绝未料到,李桥竟是瞒着桂娘将她包作了外室。

舒薇看着眼前清致的少女,一时竟然辨不清心底的感受。

不知是埋恨李桥欺瞒她两世多一些,还是对桂娘的怜惜之情多一些。

没错,的确是“怜惜”两个字。

来这里以前,她几乎要将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子恨入骨髓,恨她百般妖调,勾引了对她一心一意的青年李桥。

可真的见到了她,发觉她是如此的纯稚灵秀,且也是被李桥所欺瞒的,竟然止不住觉得悲哀。

人真的天生复杂而古怪。

重来一世,为了挽回和李桥的这段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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