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如娘x赵保英
就爱喊她“如奶奶”,说“如奶奶”听着更亲一些。
如娘笑着“诶”一声,等小团子们出去了,便揭开酒坛子,给赵保英倒上一盏药香四溢的酒,慢声道:“保,保英哥哥,又在,吓唬,六斤六,他们。”
“他们就爱听我说定风县的往事,既然他们想听,那我便说与他们听。”赵保英笑吟吟地接过如娘递来的酒,温声道:“让他们早些知晓这世间的险恶,他们啊,才不会像我们小时候那样吃亏。”
如娘静静望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只催促道:“快把,酒,喝了。”
盛京眼下又入了秋。
秋风萧索,赵保英周身的骨头又开始犯起疼。
承平六年,赵保英被冯六指那伙人卖来了盛京,兜兜转转入了宫做太监。
那一年他被去了势,入宫时正是春雪皑皑的时候。
他在那彻骨严寒的天里差点没了命,若不是为了留下一口气,往定风县送一封信,他大抵撑不过那个春天。
活是活下来了,可自此也落下了许多毛病。
再加之初入宫时,遇到的种种欺凌,他这具破败的身子,天一冷便会哪哪儿都觉着疼。
只不过赵保英早就习惯了这些疼痛,再疼也能云淡风轻地说不疼。
可如娘舍不得他习惯。
自打从高进宝嘴里知晓了赵保英身上的种种毛病后,便开始捣鼓着要给他养身子。
眼下这药材酒便是她与姜黎从一本酿酒的古籍里学的,将诸多名贵的药材泡在烈酒里酿上几年,天冷了便喝上一小杯。
赵保英吃过那么多苦头,对他来说,那点子疼痛,委实算不上是个事儿。
如娘舍不得他疼。
这些年没少钻研偏方,药酒药膳还有什么仙人操,只要是她要他试的,他都会试。
眼下这药材酒便是。
赵保英将酒盏里五味掺杂的药酒一饮而尽,口不对心道:“这酒嚐着倒是一日比一日好喝。”
如娘闻言,又给他多斟了一盏酒,竖起两根手指,道:“方神医说,一日,最,最多喝两盏。不能,再多了。”
那模样瞧着好似在说,你再喜欢喝,也要忍着,我不会再给你第三盏。
赵保英瞅了瞅如娘的神色,依稀间,彷佛又见着了从前定风县那沉默寡言又心性纯良的小结巴。
他低眸笑了笑,慢悠悠饮下第二盏药酒。
人性复杂,人心亦是多变。
这些年在宫里,赵保英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好坏善恶,往往就在一线之间。
他见过善人作恶,好人行坏。
便是他自个儿,为了在宫里保住命,也做过恶人,也做过坏事。
而如娘受了那么多的苦,却自始至终都是定风县那位林夫子家的小娘子,半点都不曾变过。
承平七年,赵保英在信里请求林夫子同如娘说,就说他在金楼里得了贵人看重,贵人挑
了他做书僮,要随之入京赶考,归期不定。
他还同林夫子说,让他给如娘挑了敦厚善良的婆家。自此之后,莫再同她提起他。
那时赵保英想着,他与如娘之间,不过是幼时的一些情谊。
等到如娘再长大些,大抵就会忘了他。
承平八年,赵保英收到了林夫子的信,信里说着,他给如娘挑了个忠厚老实的人家,等到如娘及笄了,便嫁过去。
林夫子语重心长地写道:你希望如娘忘了你,那你也莫要记着如娘。保英啊,你好生活下去。往前看,莫念过去。
那是林夫子写与他的第二封信,也是最后一封。
赵保英看完那信后,在皇宫里一处僻静阴暗的角落里,放纵自己哭了一刻钟。
一刻钟后,他擦干了泪,扬起一张笑脸,继续去做宫里人人皆可糟践的小太监小赵子。
可赵保英并不知晓,林夫子在给他写那封信之时,已是病入膏肓。
承平九年,林夫子将如娘託付给邻县的亲妹妹之后,便撒手人寰。他在临死之前,将如娘许给了妹妹的儿子。
那时他想,妹妹虽与他自小就不亲,但到底是如娘的亲姑姑,定然不会亏待如娘的。
可林夫子根本料想不到人心之险恶。
他那妹妹在骗走如娘的嫁妆后,转手便将她嫁与了一个走南闯北的卖货郎,逼着她离开了幽州。
卖货郎对如娘不差,算是个疼娘子的。
但卖货郎有一对格外刻薄的父母,时常苛待磋磨新来的媳妇。如娘的日子并不好过,后来卖货郎出了意外死去后,她的日子便更不好过了。
只如娘始终记着林夫子的话,要往前看,再苦再累也要往前看。
就这般,如娘在那条无光无月的路里,一直往前看,一直往前走。
直到路的尽头出现了赵保英。
自此,柳暗花明,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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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和五年,赵保英同肃和帝乞骸骨,将司礼监秉笔太监同东厂督公的位置交与了高进宝,便出了宫。
之后他在永福街买了套四进的宅院,那院子里头种满了各色珍贵的花中名品,还特地闢出一片花圃,种了大片大片的堂鸟花。
赵保英头一回带如娘去那宅院时,里头的堂鸟花正开得热烈。
橙色的花摇曳在四月的风里,似一隻只振翅欲飞的鸟儿,即自由,又自在。
如娘自从承平九年离开定风县后,便再不曾见过堂鸟花了。
也不敢种那花儿,因为那像征着自由的花儿,是少女如娘同少年赵保英在定风县的过往啊。
爹同她说,要往前看,往前走。
所以她一直不敢回头看那片开得热烈的堂鸟花。
怕看了,脚下的路便再也走不下去。
那一日,当如娘在院子里看到了久违的开得热烈的堂鸟花时,眼里的泪终究是忍不住,簌簌地落。
赵保英拿帕子给她擦泪,笑着道:“可还记着你找到凤凰木的那日,你在屋里问我,要同你说些什么?”
如娘怎会不记得?
那日她问完后,保英哥哥便笑了,说他忘了。
“那时我想同你说——”
“我过些日子便要去金楼做学徒了,日后等我做了账房先生,能挣银子了。我便娶你,可好?虽不能给你大富大贵,但你还有日后咱们的孩儿,应当是能养得起的。”
随着赵保英的话缓缓落下,时光一寸一寸地往前挪,好似又回到了承平五年的那个春日。
少年在屋内,温温然地说着他偷偷藏下来的话。
却不知晓就在那会,少女就在一墙之隔的屋子外,端着一个空空的碗,静静听着。半晌,悄悄弯起了唇角,很轻很轻地应了句——
“好。”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一章的时候,我抱着盒纸巾哭成了狗……明天最后那章会很暖很甜的,我保证!
阿蝉与阿离的小剧场(好难写啊,你们将就看吧呜呜):
肃和八年,年未及七岁的德音公主曾提着盏蟠桃灯,仰着脸问江离:“你是六斤六与阿满的哥哥,我是六斤六同阿满的姐姐,我是不是,也该喊你一声阿离哥哥?”
少年恭敬地同阿蝉道:“草民不敢。”
后来在边关,敌军兵临城下。
那位惯来沉静的小公主对他道:“卫大人带着百姓先行离去,你我二人只需留一人在此便可。我是大雍的公主,自该由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