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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子柜前·八

 

兰圃酒楼的大厨,也负责管客栈上下的伙食。此时,白云儿正在院中与他一同拣着药材,今晚给大伙煲药膳汤。白云儿在此借住期间,不愿每日无所事事吃白食,主动开口要帮忙干活,邱嘉禾自然不会给他安排啥难搞的活计,只随口给他派了这一点儿事情,做做样子罢了。

忽然,一道苍灰身影入了院中,恰巧立于栏前君子兰盆景之后。白云儿一边下意识地拉扯袍子遮盖身形,一边抬头看去,登时便呆了。

厚长绿叶与洁白花簇,都不如一身布衣、眉头紧锁的沉芳村抢眼。

“哎,沉堂主,等等——”阿祥从沉芳村身后追了上来,一见他已与白云儿打了照面,心知阻拦无用,一溜烟儿又拐去找邱嘉禾了。

沉芳村未发一言,白云儿已觉无法呼吸,浑身忽冷忽热,仿佛自己闯了弥天大祸。他伸手扶住桌上的茶壶,自以为不知不觉地将它挪到自己跟前。

“别挡了,我点过堂里的药材,紫苏、苎麻根、砂仁、杜仲,这几味全空了。”沉芳村语气有些沉闷,似是微怒,但又谈不上呵斥。他的目光先是落在白云儿的面上,直视他清减不少的容颜,然后缓缓挪向他腰间,神情又有些闪烁。

白云儿仍是无言以对,他话中所说的全是安胎药材,言下之意便是已知道了自己的身孕,多半亦是因此才会找过来。白云儿心中不免苦涩委屈,明明是他抛下自己而去的,即便自己当夜有错,也不该连个解释认错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这么遗弃在出岫堂。想着想着,白云儿眼圈都红了。

“哟,沉大夫回来了?”被阿祥找了过来的邱嘉禾姗姗来迟,只见院中这两师徒遥遥相对,那大厨早就溜了,场面十分尴尬。

一听见邱嘉禾的声音,沉芳村紧绷的面上立刻套上了惯常的淡漠有礼,稍稍朝着邱嘉禾欠了欠身,眼神却是一直朝着白云儿:“邱少爷,这段时间,沉某徒弟有劳贵府照料,多有打扰,实在抱歉。我们这便回去,不妨碍你们做生意。”

“这算是啥话呀?”“我不回去!”

邱嘉禾和白云儿同时答了话。

沉芳村完全没留意邱嘉禾说了什么,只听见白云儿大声抗议,脸色霎时变了。

“阿云,别闹!”

“我不回去,无论如何也不回去!你自己爱上哪儿上哪儿吧!”

“听话!你跑出来这么久,难不成学坏了?”

“明明是你抛下我这么久,怎么就成了我学坏了?”

邱嘉禾眼睛瞪成两个鸡蛋,瞧着这两人吵了起来,沉芳村面上是他从未见过的难堪与焦急,活像个失了权威的老父亲。他这么一边喝着自己的徒弟,一边却懊恼不已的样子,大概整个自出镇都再没人见过。而远处的白云儿则气得双唇发颤,面颊潮红,这与沉芳村对吼的场景,只怕也是他此生头一回。

若这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干的不是救人的营生,我大概过不了今晚就会被暗杀了。邱嘉禾龇牙咧嘴地不知所措着。

也没吵几个来回,白云儿就气鼓鼓地转身而去,径直往自己房间走,剩下沉芳村独自站在院前,迈出一步去想要追上,却又犹豫不决地站定。

眼瞅着白云儿就要躲进房间里了,忽然,他有些臃肿的身子在门前停住,然后缓缓弯下了腰。

邱嘉禾的惊呼声还未出口,身侧就被快步迈入的沉芳村带起一阵风。沉芳村冲了过去,在白云儿倒在地上之前,将他牢牢抱在了自己怀里。

“唔……”白云儿面色发白,抱着肚子,身体微微颤抖着,却抿紧双唇不肯做声。

身为大夫的沉芳村,自然不浪费时间在无用的嘘寒问暖上,直接将他半搀半抱着进了房,令他半躺在床上,握住他的手腕,等邱嘉禾也跟着进来之时,心中已有数。

“邱少爷,可否借纸笔一用?”沉芳村一边开口请求,一边解了白云儿的外袍。隔着里头贴身的素衣,白云儿的胎腹形态展露无遗。一团圆润隆起,在他纤细的少年腰肢之上,显得那么地不相称。沉芳村微叹口气,随后将掌心贴向白云儿的腰侧,轻施力向下抚着,至腹底收拢托住。他掌心之下,果然有明显胎动,不知是小拳头还是小脚丫,频繁地顶出几个小包来。

“呃——”白云儿轻喊一声,呼吸也急促起来。

沉芳村立刻有些紧张地抬头看他,眼神中难抑心疼。胎儿很健壮,倒是他这个徒弟,与半年前相比,实在是瘦得不成样子。

正巧阿祥已取了纸笔过来,沉芳村提笔挥洒数行,“劳烦邱少爷替沉某去附近的医馆照方抓药,煎好后立刻送过来。”他将方子交给邱嘉禾,又坐回到床边,动手要除白云儿的裤子。

“师父……”白云儿别扭了起来,眼光瞥向犹开着的房门。

“你有些动了胎气,别再闹了,让我替你看看。”沉芳村语气重了起来,但仍是先去把房门关上,再回来处理白云儿这头。

没有出血,那尚算好,沉芳村提着的心缓缓落下。再看白云儿时,见他满脸通红,羞得将半张脸都埋进一旁迭好的被褥之中,沉芳村一言不发地又将外袍盖到他腿上,然后坐到床头,抓起他的手腕放自己膝头,聚精会神地再诊一把脉。

白云儿见师父毫无他意,心中不知是忧是喜,但也不敢乱动。只是沉芳村今日尤为谨慎,光是左关所用时,已让白云儿觉得躺得腰背发酸起来。他正要开口,沉芳村忽然便伸长双臂把住他肩膀,将他抱入了自己怀里,一手轻贴着他的腰,掌心按着胀痛之处,另一手再把右关。

“平常动得多么?”沉芳村问他。

白云儿先是一愣,随后如实回答:“一个时辰,动五六次也是有的。”

“夜里睡得如何?”沉芳村一边继续问,一边轻柔给他捏着后腰。

被他恰好揉到最紧绷之处,腰间霎时放松下来,白云儿轻叹口气,仍是只敢实话实说:“……不太好,总是会醒,醒后就很难再睡着了。”

“是不是,腿筋抽痉,浅眠多梦,腰酸背痛?”

“嗯。”白云儿又一点头,垂下脑袋,似乎又红了眼圈。

沉芳村回以沉默。气血不足,心神过劳,郁结气滞,说来都是些小毛病,但显然都是因这孩子年纪太小便有孕,又无人在旁伺候,他还傻乎乎地只知道安胎固胎,也不识得给自己补补身子。若是给他人诊出这种状况,少不了要好好训斥一顿大人,但偏偏是白云儿,沉芳村骂不出口,要骂也只能骂自己。

长久不听见他出声,怀中的白云儿忽然抖了一抖,有些着急地想要爬起来,“师父,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是不是我害了孩子?”

“不是,当然不是。”沉芳村知道他害怕了,赶紧扶住他,正色对上,“师父不会让你有事的。我不会让你和孩子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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